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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于是蒲听松想起江弃言第一个问他的问题,“先生没有好好吃饭吗?”
    好好吃饭,多么简单不过、寻常不过的问候。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有江弃言一个人会问候他呢?
    于是他想起过往的千百个日夜,想起还小的曾经。
    他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子菜,小手紧紧捏着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筷。
    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意思,人为什么非得吃饭不可,又为什么有的人连吃饭都要在别人那里,却从不回家好好坐下来吃一顿?
    他受够了之后,终于给自己挑了个宠物,就为了陪自己吃饭。
    他给宠物夹菜的时候,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听小宠物说喜欢他的枣泥糕,想要多吃点的时候,他故作淡定,心里却有欣喜藏着,藏在每一个沟壑里,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他关心小宠物的时候,是带着目的的,在众多目的之中,其实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愿望。
    他想要他的关心得到回应。
    他想,我养你教你,你要知道感恩。
    他或许在某一个瞬间曾有过一闪而逝的念头:养你到几岁,要到什么时候,你也会开始关心我?
    每一次收获关心,欣喜就会将沟壑填上一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温暖已经在向他贴近,并且牢牢抱住他不松手了。
    江弃言感到先生在愣神,他想,为什么呢?因为他的笑吗?
    所以,分开这么久,这么久没见,先生有没有想他呢?
    “先生……”他轻轻唤回先生的思绪,“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陛下……”蒲听松便也对他笑了一下,“用过早膳了吗?营地里蒸了馍馍,将就吃些吧。”
    不是想听的话,有点失望。
    江弃言忽然伸手,抚摸蒲听松的下颌线,“先生一直都是吃的这个吗?”
    “难怪瘦了那么多”,他自言自语自顾自说着,“先生跟我回宫,我叫她们做好吃的给先生,我自己做给先生也行……”
    很忽然的,他眼睛一眨,眼泪说掉就掉了下来。
    他想起了还没被先生带回家的时候,那时候他常常要饿肚子,几乎没有什么好东西吃,脑袋都饿得时不时迷迷糊糊的。
    偌大的皇宫,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这个太子连饭都吃不饱。
    只有先生见他的第一面,就捏着他的脸,笑着,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脸上肉这么多,肚子怎么那么瘪?”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沉默。
    像是明白了他的难堪,蒲听松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第二天等他来时,给他递了两个包子,“帮帮忙?为师高估自己了,这会实在是撑得吃不下。”
    他抱着包子,咬的很不舍,啃包子的时候,一并落了泪下去。
    那之后,每一次见面,先生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投喂他。
    也许是因为他的口是心非吧,某次先生问他饿不饿,他说不饿肚子却叫了一声后,先生就再也不只是单纯问他了。
    总要亲自上手,摸一摸,确定是不是真的不饿。
    这样的回忆实在太多,回忆里的细节被一点点挖掘出来时……
    他总会想,先生的恩就像是雨露,润他细无声。
    怎么能够不爱上?
    如何能够不深陷?
    雨露把满身尘土化作泥水,把他洗干净的同时,也让他的脚泥潭深陷,这辈子都拔不出来了。
    蒲听松叹了口气,“怎么说哭就哭,是陛下在乱摸臣脸,该哭的或许是臣?”
    江弃言手指轻蹭先生脸颊,“先生要是多摸摸我,我不会哭,我高兴。”
    天光渐渐彻底亮起来,江弃言看着新升的日头,由衷觉得今天天色真好。
    朦朦胧胧的金色光晕把两人圈在其中,江弃言想,都结束了,以后他和先生可以在细水长流中慢慢悠悠好好过日子。
    先生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一片真心,那时,他想跟先生一起养个崽。
    养什么好呢……养只小兔子再养只小狐狸,就当是他们俩的孩子。
    好遗憾,他不能给先生生宝宝。
    但他可以跟先生一起养兔宝宝、狐宝宝。
    江弃言想到这里,眼睛眯眯笑起来,眉目间满是希望和期冀。
    好期待,也好高兴,先生终于回来了,还跟他抱抱,他再努力一点,先生就快接受他了。
    辰时的阳光映照着河面,反射出鲜艳的金红。
    风停,来往渔船渐多,嘈杂声响起时,江弃言想,幸福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一切都在初阳之下,一如既往平凡,却又总觉着多了些什么。
    多了什么呢?
    是国泰民安,是万物生长,是……
    所爱或许有成眷属的可能。
    江弃言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向远方树林,茂密的丛林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是露珠吗?江弃言留心多看了一眼。
    第71章 江弃言,你不乖。
    在看清那个发光之物的一瞬间,江弃言来不及做其他任何思考,用力猛推了先生一把!
    破风声几乎在倾刻间袭来,然后便是大片大片醒目的红色。
    蒲听松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蒙上了红雾。
    是血,是江弃言的血溅入了他的眼睛。
    江弃言心口正中间插着一支箭。
    心脉破裂,喷溅的血流甚至连箭杆都堵不住,向四周如火山喷发般歇斯底里……
    不是流出的,是喷出的。
    蒲听松一下就慌了神,他忙起身,在江弃言倒地前把人接到怀里,用手去捂喷血的胸口。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上一秒他们还好好的说着话,下一秒眼前人就命在旦夕。
    有什么从眼角滑过,跟眼下的血混在了一起,冲淡了血色。
    江弃言费力抬手,轻抚先生眼尾,“别…别哭……”
    果然……他一看见先生哭就会心疼啊。
    蒲听松不知道自己哭了,他只是颤抖着捂住江弃言的心口,感受那里的跳动一点点变得强烈,又一点点微弱下去。
    “陛下别怕…别怕…”蒲听松也不知道在安慰谁,到底是安慰江弃言还是他自己,他把人小心翼翼抱起,“没事的……没事……乖,别说话了……留点力气我们回宫看太医……”
    不行,他要说,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江弃言强撑着开口,血水顺着他的下巴流成了一条充斥着绝望的小河。
    “先生……你…别难过……我自愿的”,他吐着血也流着泪,“当初没有你,我,我活不下去……”
    “你救我、养我,也……咳咳…教我、助我”,他声音越来小,越来越模糊,“我,只是,只是报答你……”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怎么会有人为了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当不得真的恩情甘愿挡箭替死?
    蒲听松的心疼得好像要裂开了,他整个人好像被撕做了两半,迟来的悔意终于如潮水般涌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放下仇恨了。
    他其实想要和江弃言一直这样快快乐乐过下去的。
    什么家恨、什么世仇、什么权力,早就不重要了。
    原来他其实只想要有个人能关心他、陪伴他左右。
    原来他早就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当他终于发现这一点时,他却很快就要一无所有了。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这一次,他泣不成声,再也不能保持哪怕一丝镇定,“陛下……撑住别睡,我们快到城门下了……快了,很快了,撑住好吗,撑住……”
    江弃言又吐血了,满下巴都是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可以,可以承认爱我吗”,剧痛袭来,脑袋越来越迷糊,他却强撑着睁大双眼,等待先生的答案,“是你……是你教我,教我爱上你的……我不信,不信你不爱……”
    他紧紧盯着先生的嘴唇,如果听不到答案,他死不瞑目。
    蒲听松嘴唇颤动了两下,双眼之中泪水越来越多,“先生早就……早就爱上你了……”
    “是先生太笨了,先生一直都不明白。”
    江弃言扯出一个笑容,他努力抚摸先生的眉毛,想把它抚平,“我……我好高兴……”
    “我好高兴……”
    他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滚落,“早一点……早一点就好了……”
    “先生……我好疼……我…我疼得受不了了,箭太深,我……没救了”,他声音很轻,是最后的告别,“让我早点走吧……我不想再忍,真的太疼了……”
    蒲听松不信,只是一味往前飞奔,他的眼泪一刻也不曾停止,“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谁教你轻易放弃的,再乱说……”
    他抖着声音,似乎有一点崩溃,“为师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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