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然发烧起来真的会很麻烦的。”

    冯正青的眼皮颤了颤，但终究没睁开眼睛。
    浓密的睫毛被水和泪水黏在一起，湿漉漉地搭在下眼睑上，像两片被暴雨摧残过的鸦羽，脆弱不堪。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后背贴着的墙壁冷得刺骨，浑身的湿水裹着皮肤，像一层冰冷的壳，可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之前那种火烧火燎的羞耻。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只有一种麻木的钝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不想看她，也不想听她说话，连呼吸都尽量放轻，他要假装自己不存在。
    不存在于这个潮湿发臭的地下室，不存在于李溶溶的视线里，甚至不存在于这具被羞辱得千疮百孔的身体里。
    他想起小时候被远房亲戚嫌弃，躲在乡下老房子的柴房里。
    柴房里全是干草和霉味，他蹲在最里面的角落，用脏兮兮的小手捂住耳朵，假装听不见外面亲戚们说“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孤僻”“养着也是个累赘”这些话。
    那时候只要他不动，不发出声音，好像就能真的变成柴房里的一根木头，没人会注意到他，也没人会议论他。
    现在也是一样。
    只要他不动、不看、不听，把自己从这个令人作呕的现实里抽离，那么施加在这具身体上的冰冷、屈辱和疼痛，是不是就与真正的“他”无关了？
    他不存在，没有活着，就不会痛苦。
    灵魂仿佛从这具赤裸的身体里飘了出去，停浮在半空中，冷漠地俯视着地上那团颤抖可怜的肉体。
    那不是我。他对自己说。
    那只是一具暂时盛放痛苦的容器。
    那是容器在颤抖。
    那是容器在疼痛。
    那是容器在哭泣。
    都不是他的。
    他不是冯正青。他不是这个被囚禁而狼狈不堪的男人。
    他不存在。
    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溶溶站在他面前，看着眼前这个蜷缩成一团、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几乎停滞的青年。
    他的抗拒和逃避是如此明显，却又如此脆弱，像一层一戳就破的薄纸。
    她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水珠，看着他咬得发白的下唇，看着他因为极力隐忍而绷紧的脖颈线条。
    李溶溶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这样僵持到地老天荒，或者直到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意识像沉在水里的棉花，一点点往下坠。
    冯正青能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重得像挂了铅，连睁开一条缝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李溶溶的存在、地下室的白炽灯、地上的积水……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旋转、褪色，最后变成一片灰蒙蒙的雾。
    他的身体先是往前倾了倾，接着不受控制地往侧面滑  ，后背离开墙壁的瞬间，他下意识想撑住，可手臂软得像没了骨头，只能重重撞在铁架床的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响没让他清醒，反而像按下了最后一个开关。
    眼前的雾彻底变成了黑，身体的麻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底的空茫。
    他晕过去了。
    李溶溶看着他滑落在床板上的身体，没立刻动。
    她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他几秒，然后弯腰，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颈动脉，能感觉到微弱的跳动，很慢，却还在跳。
    还活着。
    她蹲下身，先去解冯正青手腕上的麻绳，手指笨拙地扯了好几下才把结解开。
    松开的瞬间，冯正青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板上，掌心还留着指甲抠出来的红印。
    她没管那些印子，拿起那件柔软的灰色衣服慢慢展开，动作生疏而不熟练，但她做得很认真。
    她尝试将他无力垂落的手臂抬起来，昏迷中的人身体异常沉重，她费了点力气才将一只胳膊套进袖筒。
    过程中他的手臂无力地滑落了一次，重重砸在床板上，她停顿了一下，再次耐心地将其抬起。
    穿另一只袖子时更麻烦些，因为他的手臂下意识地蜷缩着。她不得不稍微用力将其拉直，才能将衣服顺利套上去。
    然后是头部。
    她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他的脑袋沉重地向后仰着，露出脆弱的喉结。她将衣服的领口套过去，稍微整理了一下，让衣服不至于勒到他的脖子。
    衣服有点大，罩在他干瘦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接下来是内裤。
    李溶溶拿起那迭衣物最下面的深灰色内裤，纯棉布料在指尖揉出柔软的褶皱。
    视线落在冯正青蜷起的双腿上，昏迷中肌肉松弛下来，膝盖微微屈着，小腿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在白炽灯下泛着冷白的水光。
    她先轻轻握住他的脚踝，指腹蹭过冰凉的皮肤时，能感觉到皮下血管微弱的搏动。
    指尖稍用力，将他的腿慢慢拉直，膝盖处的肌肉随之绷紧，又很快因失去意识而软下来，像一截没有支撑的棉絮。
    内裤的裤腰被她撑开，顺着他的脚踝往上套。
    纯棉布料蹭过小腿内侧时，冯正青的脚趾突然无意识地蜷了一下，蜷缩的弧度很小，快得像错觉。
    李溶溶的动作顿了半秒，低头看了眼他紧闭的眼睫，依旧纹丝不动，显然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继续往上拉，裤腰卡在大腿根时，她不得不稍微调整角度。
    指尖不经意蹭过他大腿内侧的皮肤，那里比小腿更温热些，还残留着水珠滑过的湿意，让她的动作下意识轻了几分。
    冯正青的呼吸似乎颤了一下，胸腔微弱起伏，下颌线绷得更紧，却始终没醒。
    裤腰终于提至腰际，李溶溶伸手将布料理平整，指尖擦过他腰侧的皮肤时，能感觉到皮下肋骨的轮廓。
    太瘦了，骨头抵着皮肤，硌得指尖发慌。
    她无意识地用指腹按了按他腰腹处的软肉，那里还残留着积水的凉意，引得冯正青的身体又轻微抖了一下，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触碰。
    最后是长裤。
    这显然比上衣更难操作，她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的腿稍微拉直。昏迷中的冯正青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她摆布。
    李溶溶将裤腿套上他的脚，然后一点一点往上拉，难免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触感不像活人，好像在给一个大型玩偶穿衣服。
    提到腰间时，她遇到了点困难。他的身体无法配合抬起腰部，她只能用力将他半抱起来一点，迅速将裤子提至腰际，然后松开手，让他重新靠回墙壁。
    她沉默地看了几秒，最终重新拿起麻绳，走到冯正青的身边，把他的手腕重新绑起来。
    这次没勒那么紧，却还是绕了两圈，打了一个比之前稍松一些的结，确保他醒了之后还是动不了。
    她把冯正青的身体放平，让他躺在床板上，头歪向一边，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易碎的安静。
    做完这一切，她微微喘了口气，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意。
    李溶溶伸出手，指尖轻轻将他额前湿透的黑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动作很轻，以一种近乎审视的仔细注视着他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一片寂静里，她垂下眼，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希望你的身体健康点，”  她喃喃自语，“不然发烧起来真的会很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