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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狂刃诛魍魉冷语藏机锋

    松室孝良被断一臂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在北平日侨和特务机关内部炸开了锅。
    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高级军官会议室内,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和压抑的怒火。司令官田代皖一郎中将脸色铁青,拳头重重砸在铺着巨大华北地图的桌面上,震得茶杯哐当作响。
    “八嘎!奇耻大辱!堂堂大日本帝国皇军军官,特务机关长,竟在支那人家中被斩断手臂!这是对帝国威严的赤裸裸挑衅!是对天皇陛下的不敬!”他咆哮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必须报复!立刻逮捕吴道时!血洗吴公馆!要让所有支那人知道,对抗帝国的下场!”
    会议室内的少壮派军官们群情激愤,纷纷附和:
    “将军阁下说得对!必须用最严厉的手段回应!”
    “杀了吴道时!踏平什锦花园!”
    “这不仅是松室君个人的耻辱,更是整个驻屯军的耻辱!”
    就在一片喊打喊杀声中,一个略显苍老但沉稳的声音响起,是参谋长酒井隆少将。他相对冷静,指尖点着地图上的北平城:“司令官阁下,诸君,请稍安勿躁。报复固然必要,但如何报复,需要慎重。”
    他环视一圈,目光锐利:“吴道时,并非普通的中国军官。他是军统北平站的负责人,戴笠的亲信。军统的手段,诸君想必有所耳闻,他们行事诡秘,狠辣决绝,在暗处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我们目前在北平的驻军数量,尚不足以支撑全面、公开的军事行动。若贸然动手,恐怕会陷入被动的治安战,打乱帝国在华北的整体战略部署。”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更重要的是,吴道时给出的借口是‘突发狂犬病,自残’。现场都是他军统的人,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是他动的手。如果强行要人,或者采取过激行动,在国际舆论上,我们会非常被动。英美等国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难道就这么算了?!”一名激进的联队长梗着脖子反驳,“松室机关的仇就不报了?帝国的脸面就不要了?”
    “当然不是!”酒井隆眼神一冷,“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不是用这种公开撕破脸的方式。我们需要更隐蔽、更有效的方法。吴道时……必须除掉,但不能由我们直接动手,至少不能留下把柄。”
    就在日军高层内部争论不休的同时,那些依附日方的北平政要们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伪华北临时政府筹备委员会主任王克敏的私宅内,灯火通明。王克敏、王揖唐等几个核心汉奸聚在一起,个个面色惶惶。
    “祸事!天大的祸事啊!”王克敏搓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额上冷汗涔涔,“这个吴道时,简直是疯了!他怎么敢……怎么敢对松室机关长下如此毒手!”
    王揖唐瘫坐在太师椅上,拿着手帕不停擦汗:“谁能想到他如此不计后果!这下可好,日本人震怒,万一他们不管不顾,真要动武,这北平城还不乱了套?我们……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他们既怕日本主子迁怒,更怕吴道时和军统的报复。王克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行,我们不能坐视局势恶化。必须立刻去见田代司令官或者酒井参谋长,陈明利害!”
    次日,王克敏等人便迫不及待地求见日军高层。在戒备森严的司令部会客室,王克敏对着面色不善的田代皖一郎和酒井隆,深深鞠躬,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惶恐:
    “司令官阁下,参谋长阁下,请息雷霆之怒!万万不可因一时之愤而兴师问罪啊!”
    他抬起头,脸上堆满忧虑:“那吴道时,绝非等闲之辈!他是军统的魔头,戴雨农手下的悍将!此人年纪虽轻,但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且深得南京信任,在华北根基深厚。他手下掌控着庞大的特务网络,明的暗的手段层出不穷。昨日之事,虽看似鲁莽,实则……恐怕是他精心算计后的立威之举!”
    王克敏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阁下,如今华北自治正在关键时期,诸多事宜还需稳步推进。若此时与吴道时公开决裂,无异于逼虎跳墙。他若狗急跳墙,动用其潜伏力量,在北平城内制造混乱、暗杀要员,后果不堪设想啊!届时,不仅帝国在华北的布局受挫,就是各位阁下和我们的安全,也难有保障!”
    他看了一眼酒井隆,见对方若有所思,便继续加码:“况且,正如参谋长阁下所虑,吴道时给出的借口十分刁钻。我们若强行指认,无确凿证据,反而落人口实。依卑职浅见,此事……此事只能暂且记下,暗中搜集证据,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维持表面和平,待时机成熟,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连同军统势力连根拔除,方为上策!”
    王揖唐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司令官阁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吴道时此举,意在挑衅,逼我们出手。我们若反应过激,正中其下怀。不如外松内紧,徐徐图之。”
    田代皖一郎脸色变幻不定,胸中怒火难平,但王克敏等人的话,以及酒井隆之前的分析,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一部分冲动。他深知华北局势的复杂性,也明白暂时隐忍的必要性。帝国的大业,不能因一时意气而受损。
    最终,在经过激烈的内部争吵和权衡后,日方高层强压下了立即进行公开军事报复的冲动。他们对外的口径统一为“松室机关长突发急病,正在治疗”,暗地里则加紧了对吴道时和军统北平站的监视与渗透,并将这笔血债牢牢刻在了心中的复仇名单上。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更加汹涌。吴道时这石破天惊的一刀,虽然暂时斩退了日方明面上的咄咄逼人,但也彻底暴露了他的强硬立场和强悍手段,将自己和整个吴家,乃至北平的抗战力量,都推向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漩涡中心。日本人暂时的退让,并非畏惧,而是为了更精准、更致命的报复蓄力。北平的空气中,火药味愈发浓重,一场更大、更残酷的暗战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
    松室孝良被断臂事件后的第叁天,北平的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紫禁城的飞檐之上。
    砺锋堂书房内,却异样地维持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仿佛窗外酝酿的雷霆风暴与这方寸之地全然无关。唯有壁炉内偶尔爆开的炭火轻微噼啪声,才划破这片刻意维持的沉寂。
    吴道时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批阅着卷宗。目光沉静如水,落在纸面上的字迹时,专注而冰冷。那日什锦花园内溅起的血光,似乎未曾在他心底惊起半分涟漪,至少,从他此刻波澜不惊的脸上,窥不见丝毫痕迹。他握笔的手指稳定有力,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均匀的沙沙声。
    一阵极轻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陈旻推门而入,步履无声,低声道:“处座,顾兰因先生来访,言有要事相商。”他略一停顿,声音压得更低,“是从后花园角门悄悄进来的,十分谨慎。”
    吴道时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略深的墨点。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敛去的讶异,随即恢复成一潭深水。“请她到西边的小客厅。”他平静地放下笔,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从容。
    西边小客厅内光线晦暗,豆青色纱罩的壁灯在厚重的地毯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顾兰因独自坐在一张法式天鹅绒沙发里,穿着一身近乎墨黑的深蓝色旗袍,外罩一件藏青色薄呢大衣,似乎想将整个人都隐没在阴影之中。与往日那份从容知性相比,她此刻脸色苍白,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与惊悸残留的痕迹。双手紧紧交迭放在膝上,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听到脚步声,她立刻站起身,灯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
    “吴处长。”她微微颔首,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先生请坐。”吴道时抬手示意,自己在对面一张硬木扶手椅上落座,姿态端正,“不知顾先生有何指教?”他的语气客气、疏离。
    顾兰因却没有依言坐下。她向前迈了两步,恰好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目光直直地望向吴道时,摒弃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吴处长,我是为日前之事而来。”
    吴道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绪,仿佛在等待她将戏文唱完。
    “您那日……太过冲动了。”顾兰因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反而浸透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深切的后怕与焦虑,“松室孝良是日本华北特务机关的核心人物之一,您当众断他一臂,此举……无异于烈火烹油,将最后那层勉力维持的薄纱彻底撕碎了!”
    “哦?”吴道时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他的手伸得过界,沾了不该沾的,我便代为清理一下。有何不妥?”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明白您是护妹心切!任谁在场,都无法容忍那等龌龊行径!”顾兰因急道,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许,随即又强自压下,带着一种焦灼,“松室其人死不足惜!但您可知……日本驻屯军高层已然震怒!内部会议上,主战派声音高涨,甚至有人叫嚣要动用非常手段,不惜代价进行报复!他们……他们视此为对帝国威严的严重挑衅,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吴道时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冷静地审视着顾兰因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顾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顾兰因呼吸猛地一窒,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无奈。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侧过脸,低声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吴处长,请您务必信我,此次风波,绝非寻常的外交摩擦或私下恩怨可比。您触及的是他们最敏感、最不容侵犯的所谓‘尊严’底线!明面上的抗议或许会因时局顾虑被暂时压下,但暗地里的报复……必将如同潜伏的毒蛇,防不胜防!”
    她忍不住又上前一步,距离书案更近,语气变得愈发恳切:“他们最擅长暗杀、绑架、制造各种‘意外’……您近日出入,务必万分小心!警卫力量必须加强!还有灼灼……”提到吴灼,她的声音里透出真正的恐惧,“他们若一时难以直接动您,很可能会迁怒于她!请您务必加派得力人手护卫!”
    吴道时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但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瞬。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多谢顾先生提醒。吴某的安危,自有分寸。至于舍妹,”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绝对的、近乎冷酷的自信,“我自有安排。只要我还在北平一日,便无人能动她分毫。”
    顾兰因看着他这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神情,心中的焦急如同野火般蔓延:“吴处长!我知您手段非凡,麾下能人辈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本人行事,素来毫无底线,尤其在这种他们自觉颜面扫地的时刻……请您万万不可存有丝毫侥幸!我……”她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我隐约听闻……他们可能已着手从您身边的亲信之人,或是您的日常习惯细节入手……甚至可能在您的饮食、车驾上做文章……”
    吴道时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顾兰因:“顾先生还听到了什么具体风声?”
    在他的逼视下,顾兰因的身体微微僵硬,脸色更加苍白。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更具体的……我也不得而知。只是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目标直指您。请您……务必相信我的判断。”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挚,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小客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壁炉炭火偶尔的轻微爆裂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更显庭院空寂的风声。
    良久,吴道时缓缓站起身。他身形挺拔,立在顾兰因面前,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灯光从他身后照来,使得他的面容大部分隐在阴影中。
    “顾先生,”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的警示,吴某收到了。多谢。”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她的脸庞,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要冒如此风险,前来告知我这些?你接近松室,应当……另负有使命吧。”
    顾兰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刺中了最隐秘的痛处。她猛地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眼神中有瞬间的慌乱,有被看穿的心虚,更有一种深切的、难以言说的痛苦。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沉默了几秒,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灼灼是我的学生……我……不忍见她受牵连。您……万事小心,保重。”
    话音未落,她不再停留,微微颔首,转身快步离去。那略显仓促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很快便消失在客厅门外的走廊阴影里。
    吴道时没有阻拦,也没有相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幽深地注视着顾兰因消失的方向,眸光变幻不定,里面交织着冷静的权衡、锐利的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虑。
    他在原地站了约莫半分钟,才缓步走回书案前,伸手按下了呼叫铃。
    陈旻几乎立刻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垂手侍立。
    “处座?”
    吴道时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愈加阴沉、仿佛随时要塌下来的天空,声音冷澈如数九寒冰,不带一丝感情:“传令下去。从即刻起,府内所有饮食、用水,进出车辆,检查等级提至最高,由你亲自负责,逐一过目,不得有任何疏漏。加派两组暗哨,二十四小时轮值,重点护卫小姐所居院落,凡有可疑迹象,格杀勿论。”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愈发森冷,“另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渠道,秘密彻查近期所有与日本特务机关,特别是松室孝良旧部有过非正常接触的人员名单。范围……包括府内下人,外围人员,以及……与我们有来往的所有‘朋友’。”
    他的目光最后若有深意地扫过顾兰因刚才站立的位置。
    “是!卑职明白!”陈旻心头一凛,立刻躬身领命,无声而迅速地退下执行。
    书房内重归寂静,甚至比顾兰因来访前更加死寂。吴道时负手立于窗前,身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孤峭的寒意。窗外,乌云翻滚,天色如墨,正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景象。
    顾兰因的警示,他听进去了,每一个字都如同警钟在心头敲响。但他更深的思虑在于,这看似善意的警示背后,究竟藏着几分真心,几分不得已的算计,又或者……这本身就是另一张更为精妙、更为凶险的棋局中,悄然落下的一子?在这北平愈发浓重的暗夜里,信任,早已成为比黄金还要奢侈,也比毒药更加危险的东西。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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