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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雪庭溅血刃悍刀斩凶顽

    民国二十二年元日,初雪簌簌的落,给什锦花园铺上了一层白霜。
    吴镇岳的棺椁虽已入土,但弥漫在吴公馆内的悲恸与警惕,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之前日本人的“吊唁”仿佛只是一个信号,一种无声的宣告:他们对吴家的“关注”,并未因吴镇岳的离世而结束,反而变本加厉。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吴灼独自坐在庭院一角的暖亭里,亭子的琉璃窗隔绝了部分寒气,却隔不断心底的冰冷。她望着枯荷残叶的池塘发呆。父亲生前最爱的那只灰鹤,形单影只地在浅水边踱步,长长的喙偶尔啄食,发出孤寂的声响。她手里捧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觉得心头压着巨石,透不过气来。书页上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父亲遗容的安详与葬礼那日的冰冷雨水。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粗暴的呵斥和下人惊慌的阻拦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蛮横地撕裂了宅邸刻意维持的宁静。吴灼心中一紧,猛地站起身。书本从膝头滑落,掉在亭子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只见以松室孝良为首的几个日本军官,竟旁若无人地闯进了内院!管家吴碌和几个男仆试图阻拦,却被日本兵粗暴地推开。一个年轻仆役被枪托狠狠捣在腹部,闷哼一声蜷缩在地,痛苦地抽搐着。
    松室孝良今日未穿军装,着一身看似闲适的和服,脚踏木屐,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混合着倨傲与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笑容。他步履从容,木屐踩在积雪未融的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他目光扫过惊惶的下人,最终落在了暖亭中骤然起身、面色煞白的吴灼身上。他的眼神像黏湿的爬虫,缓缓掠过吴灼因惊惧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纤细的脖颈。
    “吴小姐,不必惊慌。鄙人松室孝良。”松室操着生硬的中文,缓步向暖亭走来,“听闻府上近日不安,特来探望。”他的语气轻松,仿佛真是来串门的友人,但眼神中的侵略性却毫不掩饰。
    吴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亭柱,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心脏狂跳,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她强自镇定,冷声道:“松室先生,这里是内宅,不欢迎外人。请自重,立刻离开!”
    松室仿佛没听见,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庭院,目光最终落在那只孤零零的灰鹤身上。“啧,好鹤。只可惜,只有一只,未免孤单。”他话音未落,突然对身旁的一个日本兵使了个眼色。那眼神轻描淡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残忍。
    那日本兵会意,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竟猛地举起随身携带的步枪,根本不容任何人反应——枪口黑洞洞地指向那只毫无防备的灰鹤。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划破庭院的死寂!声音在封闭的庭院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子弹精准地射穿了灰鹤的脖颈!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在灰白的羽毛和积雪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那鹤连哀鸣都未能发出,便猛地栽倒在地,灰白的羽毛瞬间被殷红的鲜血浸透,在灰败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鹤腿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
    “啊——!”吴灼失声惊叫,双手死死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晕厥。这鹤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它的死,如同父亲惨死的又一次重现,残忍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松室孝良却哈哈大笑,笑声尖锐而刺耳,  仿佛完成了一件有趣的游戏。他迈着步子,径直走到暖亭前,逼近浑身颤抖、倚着柱子才能勉强站立的吴灼。他身上浓重的硝烟味和某种古龙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松室孝良的目光却已如跗骨之蛆般黏了上来。眼前少女惊心动魄的美貌瞬间点燃了他最卑劣的占有欲。他咧嘴一笑,带着令人作呕的狎昵,“吴小姐,你看,这世道就是这样。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破碎。”他伸出手,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极其轻佻地、带着侮辱的意味,向吴灼苍白冰凉的下巴伸去。白手套的指尖,距离吴灼的皮肤只有寸许,甚至能感受到那令人战栗的寒意。  “就像你一样,需要……强者的呵护。”
    吴灼猛地偏头想躲,但恐惧和虚弱让她动作迟缓。那戴着白手套的指尖,眼看就要触碰到她的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疾风般从月洞门外掠入!速度快得带起了风声,卷起地上的几片残雪。
    是吴道时!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军呢大衣的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  他面色铁青,黑色双眸不再是平日的深沉或冰冷,而是燃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他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下颌线绷紧如铁石。  他看到了倒毙的鹤,看到了妹妹惊恐欲绝的表情,更看到了那只伸向她的、肮脏的手!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警告!
    吴道时的动作快如闪电!他身形一晃,几乎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已切入松室孝良与吴灼之间,在松室惊愕转头的瞬间,松室甚至没能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觉腰间一轻——吴道时的手已如铁钳般扣住了松室佩戴在腰间的日本刀刀柄!五指收拢,发出骨节用力的轻微响声。
    “锵——!”
    一声清越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刀刃与鞘内卡榫剧烈摩擦,迸溅出几点火星!  那把属于松室孝良的、装饰华美的武士刀,竟被吴道时徒手悍然抽出!刀身映着阴沉的天空,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刀光如匹练,在阴沉的庭院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刀锋破开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松室孝良脸上的戏谑和惊讶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恐惧,就感觉右肩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撕裂一切的剧痛!那痛楚先是冰凉,随即是滚烫,仿佛整条臂膀被硬生生从躯干上扯离!  他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掠过,然后……他自己的整条右臂,从肩胛处被齐根斩断!手臂带着喷射的血泉,飞离了他的身体,“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手指甚至还微微抽搐了一下。断口处骨骼和筋肉模糊,鲜血如同失控的瀑布般狂涌而出!
    “呃啊——!”迟了半秒,撕心裂肺的惨嚎才从松室孝良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踉跄后退,断臂处鲜血狂涌,瞬间染红了他的和服前襟,脸色惨白如鬼。他剩下的左手徒劳地想去捂住喷血的伤口,却只是徒劳,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剧烈颤抖。
    鲜血如同泼墨般喷射而出,溅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几点殷红甚至溅上了吴道时冷峻的衣角。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周围的日本兵都愣住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茫然之中,  直到松室惨叫才反应过来,慌忙举枪对准吴道时,但投鼠忌器,枪口微微颤抖,不敢妄动。
    吴道时手持滴血的武士刀,刀尖斜指地面,血珠顺着冰冷的刀锋缓缓滴落。他持刀的姿势稳如磐石,仿佛那把刀本就是他手臂的延伸。  他站在妹妹身前,将她完全护住。军大衣的衣角在方才急速的动作中微微扬起,此刻缓缓落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杀戮的狂热,只有一种极致的、冻结一切的冰冷和平静。仿佛刚才斩断的不是一条活人的手臂,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他的呼吸甚至都没有变得急促。
    他看都没看在地上打滚惨嚎的松室孝良,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惊骇的日本兵,那目光所及之处,日本兵们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最终落在闻声带人冲进来的陈旻身上。
    陈旻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带人控制住场面。行动队员们迅速散开,隐隐形成包围之势,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剩余的日本兵。
    吴道时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庭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讽刺:“陈旻。”
    “处座!”陈旻立正应声,声音因紧张而略显紧绷。
    吴道时看了一眼地上痛苦蜷缩、呻吟声已变得微弱的松室孝良,淡淡道:“松室先生突发狂犬病,神志不清,袭击大小姐,并自残其臂。立刻送医,隔离治疗。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是!松室先生突发狂犬病,送医隔离!”陈旻毫不犹豫地重复命令,一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行动队员立刻上前,不顾几名日本兵的微弱阻拦和抗议,粗暴地架起仍在因剧痛而抽搐、意识已有些模糊的松室孝良,  迅速拖离现场。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另一组人迅速提着水桶、药粉和厚重麻布上前,动作熟练而沉默,  用大量药水和厚重布料清理现场,断臂和血迹被迅速收走掩盖,效率高得骇人。仿佛要将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彻底抹去。
    几个日本兵面面相觑,被吴道时冰冷的目光和军统站人员的强势所慑,又见长官已被带走,群龙无首,  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长官被带走。他们脸上交织着愤怒、恐惧和屈辱。
    吴道时这才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仍在微微发抖的吴灼。他手中的刀依旧滴着血,但他的目光,却瞬间柔和了下来,带着后怕和安抚。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吴灼冰冷颤抖的手臂上,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吴灼心觉安定。
    “没事了。”他轻声说,将染血的刀随手扔给身旁一名队员,“处理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吴灼看着他,看着他军装上溅上的血点,看着他平静面容下那双依旧燃烧着余烬的眼睛,心脏仍在狂跳,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她。她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反手紧紧抓住大哥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庭院里,虽然血迹已被大致清理,  但地上那一大滩未能完全洗净的深色水渍,和空气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浓重的血腥味,依然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那只无辜惨死的灰鹤,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灰白的羽毛被血污粘成一绺一绺,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时代的残酷。
    吴道时揽住妹妹的肩膀,用身体为她挡住那残留的血腥景象,  将她带离这个充满血腥的庭院。他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坚定而清晰的回响。
    这一刀,斩断的不仅仅是一条手臂。更是斩向了日本人的嚣张气焰,斩开了吴家忍辱负重的表象,也斩出了一条更加血腥、更加直接对抗的道路。
    仇恨,已然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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