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后来仙门修士意识到你非是恶徒,却被活活逼死,只好让仙陵将你的尸身收敛安葬……当时我不在场,具体的也不太清楚,只是天命笏失踪多年,仙门已成惊弓之鸟,你复生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千万当心。”踏句句恳切,宫无岁难免动容,只好道:“多谢你。”
二人又说了些别的,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慕慈心瞥一眼他身后,微微一笑:“那今晚就到这儿吧,深夜叨扰确实不便,再聊下去阙主怕是要不高兴了……告辞。”
宫无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明窗边那道身影仍旧一动不动,连位置都不曾改,只好再次道:“多谢。”
送走了人,他琢磨着慕慈心刚才的话,一边回房,见沈奉君在桌边翻书,忍不住凑过去:“诶,当年我自刎之后,你和你师兄把我葬哪儿了?”
话音刚落,却察觉一阵久违的刺痛漫上心口,短暂,转瞬即逝,他甚至从这阵心悸中察觉到一点悲哀。
这种悲哀包裹着他,很陌生,却也有迹可循,就像他的情绪偶尔会换成别人的,别人伤心喜悦,他也能体会,却说不出缘由。
第一次是红莲洞苏醒,他心脏踌躇,却仿佛察觉到某个人茫然又雀跃;后来在六禅寺水榭中,他掉进沈奉君怀里,明明脑子一片空白,心却跳得很快,跟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似的。
现在又是莫名其妙心痛。
为什么?柳恨剑到底拿他这具身体做了什么?
他越想越想不通,表情也怪怪的,很想弄清缘由,沈奉君却摇头:“我记不清了。”
宫无岁一愣。
“我数年前发过一场怪病,醒来后便记忆缺损。”
宫无岁没想到他失忆居然这个原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显然回忆过往其实对谁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只好摆摆手:“不记得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办法总比困难多,实在不行他就把柳恨剑绑起来严刑逼供,不信他不说实话。
谁知他话音刚落,心脏又抽了一下,还是那种淡淡的悲哀,他抬手捂住心口,沈奉君也注意到不对:“又发作了?”
“嗯,”他点点头,随即又恶狠狠道,“这个柳恨剑,只会用这种手段……他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沈奉君伸手给他输灵力却被挡了回来,宫无岁拦住他:“别别别……你现在是伤号,不要伤上加伤了,你离我近点,给我沾一下你身上的味道就行。”虽然有损阙主清白的形象,但小命要紧,宫无岁还是决定委屈一下沈奉君。
他轻浮惯了,又口无遮拦,更不害臊,但沈奉君不习惯与人亲近,闻言只是往前挪了两步。
宫无岁一抬眼就对上沈奉君的目光,连带着他也跟着不自在起来,转移话题道:“你失去记忆……还会想起来吗?”
“不知,”沈奉君摇摇头,他对失忆一事不多在意,反而更在意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只道:“天色不早,你到偏室休息。”
宫无岁这几天不是吃就是睡,现在哪里睡得着:“子时都没到,我们再聊聊天吧。”
沈奉君坚持道:“必须睡。”
宫无岁道:“好吧,那我半夜又心悸了怎么办?”
沈奉君道:“我守着你。”
“那怎么行!”沈奉君才挨了一顿打,正是需要恢复元气的时候,怎么能再守着自己不睡觉,宫无岁想了想,道:“不然我还是在你旁边打地铺?这样你能照应我,我也能照应你。”
不待沈奉君反对,他已经去偏室卷了被子凉席过来,在沈奉君榻下一铺,褪了衣服解了头发,大大咧咧地躺下了。
沈奉君仍觉不妥,宫无岁看他表情就知在想什么,催道:“快点,再不睡子时都要过了。”
沈奉君看了眼床榻:“……你上去睡,我在下面。”
宫无岁没理他,自顾自闭上眼,佯装睡熟,沈奉君见他不动,只能熄灭烛火,也上榻睡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流风阙的大门就被人拍响,宫无岁梦中惊醒,睁开眼,沈奉君已放下手中纸笔去开门,想必是早早就起床了。
他竖着耳朵偷听,门外弟子道:“阙主,各大门派的人听到风声,已在山门处聚集,说要见无岁公子一面,掌门师尊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沈奉君听罢,回房取出佩剑,却见宫无岁已穿戴整齐,一边抓起床头的拂尘,笑眯眯道:“我也去。”
只是情势复杂,他不好抛头露面,他取过桌边的白纸,写写画画半天,画出一张乱糟糟的鬼画符,然后伸出手:“借我点灵力。”
他戴着禁枷,难以施展,等沈奉君借来的灵力一注入,那张鬼画符飞起来,贴到宫无岁背上,大功告成,宫无岁拍拍手:“搞定,我们走吧!”
沈奉君盯着他看一会儿,没察觉任何异常,不明所以:“这是何故?”
宫无岁道:“这是灵花术,其实也是种障眼法,贴上符咒别人就看不到我的本来面貌,他们喜欢什么样,我就会变成什么样。”
男人见了他以为是女人,女人见了他以为是男人,看到什么全凭想象。
他又道:“所以现在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他还挺好奇沈奉君喜欢什么样的,说不定也是那种冷冰冰遥不可及的仙女,两个人都靠喝露水活着。
沈奉君盯着他看了半天,半晌才收回目光:“并无变化。”
“啊?”宫无岁一愣,以为自己术法失效,想起门外还有柳恨剑的弟子,走出去揽住他的肩膀,小声道:“小仙君,你师尊在什么地方?”
那弟子一转头就吓一大跳,瞪着眼睛后退几步:“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他盯着宫无岁的脸,耳根却已红了大半,宫无岁似有所觉,抬手撩了撩头发:“好罢……那你先回答我个问题,我美不美?”
小弟子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宫无岁一愣,差点没笑岔气,瞥见沈奉君出门,揶揄道:“那你也没机会了,我已经跟你们阙主好上了。”
那小弟子一见沈奉君,浑身都冷了下去,脸色忽红忽白,连脸皮都不敢抬,拱手道:“弟子轻浮,请阙主责罚。”
沈奉君看一眼宫无岁,又看一眼他:“清心经,十遍。”
那弟子苦着脸去了,宫无岁也确定自己术法没失效:“奇怪,这小孩都已经看见他的‘洛神了’,怎么对你就没有效果?”
沈奉君道:“或许是术法经我的灵力催发,对我无效。”
“没有这种说法,”宫无岁想了想,找到一个靠谱的说法,“或许是因为你清心寡欲,不被美色所迷,所以才能看见我本来的样子。”佛家不都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沈奉君视美色为粪土,所以看得见宫无岁的本相。
二人一起去见柳恨剑,一路引人侧目,宫无岁又观察他们的神色,果然除沈奉君外其他人都认不出他。
天还没亮,山门处已经聚集了好些门派的人,也不上山,只说要见宫无岁。
沈奉君和宫无岁才到恨剑阁,柳恨剑正好将欺霜剑佩在身上,甫一见宫无岁,他眼神不解,随即看见他身边的沈奉君,又露出嫌恶的神情:“宫无岁?你变成这副模样做什么?
宫无岁一愣:“湘君好眼力。”
“这又是什么歪门邪道……”他话未说完,只冷哼一声,转回正题,“纸包不住火,你留在仙陵已不便了,以防意外,我已在九天瀑下的密道准备了下山的船只,现在就滚罢。”
宫无岁有些意外:“这……”
此事因他而起,与仙陵无关,柳恨剑大可以将他交出,未想到居然要放他一马,让人摸不着头脑。
柳恨剑难得和他好好说话:“宫无岁,你若有心就好好查查天命笏的去处,当年我师尊孟知还为此物下山,最后却惨死神花府……虽有人以死担保说你绝不是凶手,但我只认亲疏,且耐心有限,若找不到真凶,你日后休想再踏入我仙陵一步。”
“滚吧。”
他说完就再也不看他们,只是收好欺雪剑,冷着脸来到山门。
谁知比他们先到的居然是慕慈心,他握着佛珠,正和那些气势汹汹的宗门讲道理:“如今孰是孰非都不清楚,大家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不妨坐下来好好商量。”
“商量什么?不管宫无岁是好是坏,当年喻求瑕将天命笏交给他是人尽皆知的事,若没有天命笏,那些邪徒如何愿受驱使?仙陵如今袒护宫无岁,是否忘了当年孟掌门是怎么身陨的?”
“你慕家堡满门被灭,合该也对天命教恨之入骨,如今你怎么反倒帮他们说起话来了?”
慕慈心道:“一码归一码,天命教做恶,无人不痛恨厌恶,可仇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当年护生寺的惨案历历在目,我们还是不要重蹈覆辙为好……”
他话音未落,又被人打断。
那人哈哈一笑:“他恨什么?要不是他爹娘和兄长姐姐都死在天命教手中,他这个窝囊废哪能当上慕家家主?恐怕现在还被他爹娘像野狗一样扔在佛寺里带发修行吧?这么说起来,天命教可是他的‘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