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奉君容貌肖似其母,宫无岁很小的时候听母亲提起过,说沈母是个修真界扬名的美人,当年低调嫁给沈父,且不苟言笑,因为晕船,所以每每下山都是沈父陪她走路,又常以帷幕遮面,久而久之,众人只以为她清高不近人,沈父一厢情愿。可后来沈父亡故,她带着亡夫的佩剑独自杀上魔峰,浴血三日,最后与仇人同归于尽,何其惨烈。
经年沉默的人,结局的却这般惨烈,宫无岁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看见沈奉君如今这幅样子,就想起过往,想起修真界传闻。
像沈奉君这样的人,约莫除了他真心在意的,其他人再怎么费劲也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就算宫无岁今晚制止了他受罚,明天他又提着戒尺过来,说不定还要让长老多打二十下谢罪。
他认定了想做的事,别人不管做什么都拦不住。
想通这一层,他没再说什么,沉默下来,和沈奉君并行。
谁知他没说话,沈奉君却先开口了:“刚才点你的穴是情急。”
宫无岁无所谓地摊手:“我戴着禁枷,就是你们仙陵的俘虏,你们想对我做什么都行,被点个穴也没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他还得靠沈奉君续命的,吃两下瘪也没什么,谁让他生前天天捉弄沈奉君,现在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也是应该。
沈奉君顿了顿没说话,宫无岁抱着手往前走,却没注意到沈奉君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走出好大一截才回过头,却发现沈奉君站在原地,一身白衣在月影下更显静谧,简直如石像一般。
他不明所以,却听沈奉君道:“……你生气了?”
宫无岁一呆,反驳道:“你哪只眼睛见到我生气了?”
沈奉君就不说话了,慢慢上前来,又和他并排:“感觉。”
宫无岁:“那你感觉错了。”
沈奉君又沉默下来。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流风阙,热水和一应洗漱用具已经准备好,两个小徒弟却不在,估计是害怕受罚,早早躲开了。
宫无岁瞥一眼沈奉君,想起他才被打了四十戒尺,背后估计惨不忍睹,于是大发慈悲道:“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他跑到一边翻箱倒柜,看看有没有灵验的伤药,沈奉君却还是呆呆站在原地,神情古怪。
宫无岁提着伤药走过来,挑起眉:“……沈奉君?”
沈奉君慢慢回过神,说出来的话却让宫无岁险些摔了药。
“你当初在六禅寺外的山亭外说你我曾有恩怨,那是什么?”
怎么突然提这个?
他表情认真,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宫无岁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师尊孟知还受我连累而死,这难道不是恩怨?”
沈奉君却道:“那是你和仙陵的恩怨,并非你我。”何况孟知还身死,宫无岁并非罪魁祸首。
前事他早已记不清,但朝夕相处几日,他还是能察觉异常,故有此问。
宫无岁一时百感交集:“既然忘了又何必想起来,反正都是些……不好的事。”
要是想起来,沈奉君说不定要当场抽出双剑把自己剁成肉酱。
沈奉君道:“那你今夜何故生气?”
他言语步步紧逼,宫无岁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道:“因为我心虚。”
沈奉君没说话,等他继续。
宫无岁勉强露出个笑容,耍赖道:“因为我死前欠了你很多债,还没还清就死了,我怕你见面就砍死我,可以了吧?”
沈奉君将信将疑:“很多?”
宫无岁:“……很多。”
沈奉君“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只是欠债没还钱:“银钱而已,不必还了,我也不会砍死你。”
宫无岁:“……”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虽说欠债还钱,但人情债最难还,过了十年更难。
他一时有口难言,又不能把真相宣之于口,脸色忽白忽红,沈奉君以为他又不舒服,正打算上前给他输灵力,却被一把推开。
宫无岁只是下意识动作,不过轻轻用力,谁知沈奉君竟像是中了极招似的,踉跄后退两步,直直撞在书架上,他这才想起这人身上还有伤,脸色一变,冲过去:“你没事吧?”
谁让沈奉君装得云淡风轻,宫无岁都忘了这事,如今后知后觉,才发现沈奉君快连站都站不稳了,宫无岁不敢抱他,只能小心翼翼,面对面架着人。
“……没事。”
话应刚落,宫无岁肩膀上一重,沈奉君靠在他身上晕过去了。
第12章
沈奉君脑袋靠着他肩膀,淡雅香气萦绕在鼻尖,宫无岁愣神片刻,抓着他两条胳膊把人拖到床边,脸朝下背朝上摆好,又到外面一阵翻箱倒柜,带着堆伤药回来。
正打算上药,他又想到仙陵那些矫情的门规,一时踌躇,但转头又想:“沈奉君都伤成这样了还管什么门规,反正以前就看过,现在看了也无妨。”
遂再不犹豫,解了沈奉君腰带,拽着他的后领,剥荔枝一样把沈奉君后背的衣服给剥下来
好不容易脱了衣服,宫无岁定睛一看,却倒吸一口凉气。
从肩膀到后腰,密集交错的红痕,十分骇人,长老恪尽职守,这四十戒尺一点都没放水,愣是把沈奉君背上打得一块好地儿都没有。
更让他意外的是,在伤疤下,居然还有一片牡丹文身,几乎布满了沈奉君的整个左肩,艳丽无比,栩栩如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仙陵弟子清修济世,平日里连衣服都不穿太花哨的,沈奉君一天穿着件仙气飘飘的白衣到处跑,怎么背上会有这么一大片艳丽的牡丹?
当年他剥沈奉君衣裳的时候里面可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十年未见,莫非沈奉君转性了不成?
宫无岁看得都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一拍脑袋,这人刚疼晕过去,自己纠结什么牡丹不牡丹,赶紧去取了热水,将伤药溶在水中,用热毛巾敷在伤处。
来来回回半个时辰,等取下毛巾,沈奉君后背更红了,简直像受了宫无岁的折磨,他看得龇牙咧嘴,把凉冰冰的药膏一股脑倒在他背上,推拿似的给他涂抹。
“能被我伺候两次的人可不多,你运气倒好,”他嘀嘀咕咕地涂完,一处都不放过,那股梅香已经变成了药味,眼见人都快入味了,他才终于罢休,扯过榻上的薄被,把伤员给盖起来。
等收拾好东西抬头一看,竟已是丑时,如今沈奉君疼晕过去,宫无岁要是突发心悸怕是不好,为了小命要紧,宫无岁还是跑到偏室把被子和凉席抱过来,铺在沈奉君榻边,点着灯,一点都不讲究地睡了。
夜里他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醒过两次,睁开眼却看见沈奉君的衣袖从榻上垂下来,他盯着看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时,已然日上三竿。
轩窗外,日光透进来,有些晃眼,宫无岁甩甩脑袋,下意识抬头去看沈奉君的床榻,一转身却发现了异样。
他没睡在地上,反而睡在沈奉君榻上,连衣服都没脱,翻身坐起来,身边却早已空无一人。
沈奉君呢?他昨天才疼晕过去,今天怎么醒得比自己还快?
他正想着,却听见开门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就转了进来:“醒了?”
宫无岁道:“你去哪了?”
“沐浴,”沈奉君换了身干净衣裳,衣袖上还绣着白梅,头发虽已束起,发尾却带着一点潮气,眉心那一点红也像是被洗过似的,越发显得这人意态高华,遥不可及,谁又会想到他昨晚疼晕过去,还被宫无岁扒光了好一通推拿。
宫无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眼前忽然闪过那片艳丽的牡丹来,看见沈奉君这幅仙气飘飘的模样还有点别扭,只好道:“……你伤怎么样了?”
沈奉君不知想到什么,迟疑道:“还好,多谢你。”
“那就好。”
他睡相不好,衣服被子都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也翘着,沈奉君房间里本来整整齐齐,被宫无岁住了两天就跟进贼了一样,药瓶和竹席也乱摆,好在沈奉君心胸宽广,一点也不和他计较,只是站在一边默默收拾东西。
等宫无岁穿戴洗完,房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宫无岁一拉开门,就见两个小弟子端着食物站在门口:“请公子和师尊用膳。”
宫无岁垂眼一看,脸色耷拉下来,沈奉君受了伤,确实要吃清淡些,可他却吃不习惯,暗戳戳道:“我和沈奉君在这单独吃吗?”
文童解释道:“除了门派会客和大宴,师尊的饭食都是在流风阙单独吃的,只有弟子才需要自行去膳堂用膳。”
他正想说那不如我也去膳堂自己吃,又想起柳恨剑昨晚说的那些话,慕慈心带着弟子在仙陵,要是碰见了确实不好,思来想去,还是接过食物,贱兮兮地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脑袋:“好徒儿,多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