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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都是为陛下做事,应该的,应该的。”
    他当然不能说此时此刻杨荣清的帐子周围上上下下蹲了十几个暗卫,只待杨二公子一有动作就立刻行动。
    备着调换的图拿好了,武器也拿好了;
    若是事情不按他们想的来,而是有一点儿异动——
    那杨二公子也只好三息间被捆成粽子,或是被剁得连馅儿都不剩。
    罪名拿在督军手里,如何处置即使是国舅也不能左右了。
    ……
    最后一笔落下,砚台里的墨恰好用尽了。
    杨荣清搁下笔,捧起那副袖珍小图,轻轻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更不必说经年熟读兵书,行军图谱只要看过便能记住。
    边疆的用度不及太学,墨是劣等的,没有馨香气味,也不见光泽。
    随军一切从简,他虽带了一块极小的珍藏墨锭,却也不该此时用。
    独一份的东西,不是显着自己了么?
    他就该用这劣等的,潜伏起来,躲到人山人海里去;
    任谁如何揣测他,如何指使他,他都……
    对。
    他只是在做应做之事。
    无需有愧。
    笔画干了,他将图卷起,塞进小筒,从烛下接了两滴蜡,封在接口处。
    刚滴下来的烛泪是烫的,他也不避,上手去捏。
    倒好像他这金贵的世子爷的身躯此时不值钱了,可随意糟践;
    皮肤被烫的粉红,他却全如没知觉似的。
    那伪造成树枝颜色的小筒被小心收进抽屉,杨荣清端起灯台,缓步行到床边;
    只解了件外袍便和衣躺下了,身上还穿着御赐的那件软甲,光下波纹粼粼。
    烛火一熄,帐中就全暗下来。
    杨荣清睁了会眼,就又闭上。
    他睡的很快,呼吸也轻快起来。
    ……
    主帅营帐中却灯火通明。
    荆中和打着扇子,意图把自己和白蓉镜讲的小话都隐在扇子后面:
    “不是说帝师不掺合这事吗?”
    “怎么听宁掌印的意思,这后面还是有帝师的意思……?”
    白蓉镜本是个端方的性子,但凡开大会议,从来目不斜视。
    更不要说此时气氛还沉重,荆中和这没心眼的议论的人就坐在对面,一张圆脸笑着,像个和气的塑像。
    杨小侯爷更是坐在他旁边——不知是哪一方叫来的,总之此时也是勉强镇定,一脸心烦意乱。
    军中打更敲的是头盔,与城中声音不同,锐而清,更叫人听了紧张。
    白蓉镜端起茶杯,挡在脸前,努力让自己开小差的行为不那么明显:
    “帝师仁善,有些事情……”
    他不必说完,荆中和自能理解。
    就算再从大局来看,再为国着想,陛下这一次也是结结实实坑了自己舅舅一把。
    好好的两个表弟,硬是送出去当钓饵,让人白白挑唆了;
    这种事情里,不论国舅爷心里怎么想,明面上总得有个背锅的。
    杨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陛下不好办事;
    而沈帝师一个无依无靠的,向来自成一派,就无所谓了。
    出门前还在探讨帝师是否要讨好杨家,一同对抗皇权求生;
    如今一看,不仅未有襄助之举,还主动出来帮皇帝顶缸,倒是一派忠心……
    荆侍郎显然也意识到了内里的逻辑,咂咂嘴,不出声了。
    京里传来北边的消息少,大多还都掌在宁蕖手里,并不都往外放;
    也不知陛下和帝师如今关系如何了。
    四更鼓一响,众人都又是一精神。
    门帘一抖,帐外窜进一道着夜行衣的影子;
    不与任何一人行礼问好,只直奔宁蕖,将一件东西奉上。
    正是方才才被杨荣清收起的小管中的图样。
    宁蕖脸上顿时挂起笑容:
    “辛苦,你们首席托我带个好儿呢。”
    暗卫直属皇帝,自然无需向这里任何人执下官礼,这一支也不过暂借与他指挥;
    说到底,哪怕他是三品的掌印太监,北伐军的督军,还是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暗卫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一句问候,沉声回道:
    “宁公公放心,已替换过了。”
    按主帅与副将的商议,将计就计,把那份驻军图换成了赝品;
    其上内容与实物截然相反,设置不少陷阱,却也做的有十二分真;
    倘若鞑子当真按照其上内容布军,定然要吃些苦头。
    倘若不信……那便堂堂正正打一场,大楚的将士也并不曾怕过谁。
    宁蕖捏着小纸卷,略微晃了晃,就要收进袖中。
    “这就由咱家先保管啦。”
    若是这一仗赢得漂亮,便按圣人吩咐的,将此物彻底销毁,不必展开给人看过。
    只要没人见过其中内容,这纸条里是军国机密还是杨二公子的随笔,全凭人说,只无论如何没了实据了;
    杨家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因此虽然此战压力大些,总归还是有条明路。
    至于杨二公子回家去要受怎样的处置……圣人虽一向倡导慈爱孝悌,但毕竟也难将手伸到人家中去。
    空中有天人斗,地上就总难免要下点雨。
    至于谁倒霉,挨了雨淋,受了风寒……
    唉,那也只好怪他白读了十几载圣人书,不懂忠孝,没守好自己的心吧。
    宁蕖收起的动作刚做到一半,手腕却被另一只手牢牢钳住;
    手的主人很有力气,五根手指并拢,如铁钳一般。
    若是细细感知,还能觉出些紧张的颤抖——
    宁蕖抬眼去看,果然对上杨驻景那双雪亮的眼。
    这小侯爷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颤了颤,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末将杨驻景不敬。”
    “烦请宁公公,将此物展开看过。”
    纵使是宁蕖这样的好脾性,此时脸上也不由得僵了一僵,笑的有些难堪。
    “小侯爷,这是何意啊?”
    营帐中倏然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显得太过清楚。
    堂上适时传来忠瑞侯的怒斥声:
    “景儿!胡闹!放开宁督军!”
    杨驻景却恍若未闻,眉间几乎要拧出火星子来;
    只掐紧了宁蕖拈着纸卷的那只手,无论如何不许他探到袖中去。
    宁蕖本就偏于瘦小,在他如此动作下毫无反抗之力,一时间嘴唇都疼得有些发白。
    荆中和已窜了起来:
    “杨驻景!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世子,家中排老几!”
    “威胁圣人钦定的督军,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情绪一激动,疹子就都浮上来,疼的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不过此时也不是关心那个的时候,权当是更有气势些。
    杨驻景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末将知道,多谢特使提醒。”
    貌似恭敬,手上的动作却毫无改变之意,似乎攥得更紧,还往上提了提。
    虽然位卑,但以他目前和宁蕖的距离,想要对宁蕖不利也不过是几息间的事情。
    ——本是看他们两个向来亲近,才破例让他们坐在一起;
    谁能预料,如今一个竟成了另一个的人质!
    杨驻景抬起头往上望一望,知道圣人的暗卫都已经预备好了;
    若非他是主帅的儿子,恐怕此时只要宁蕖发一个气音,那些人就会落下来扑杀他。
    他别开头,不去看上首位置的人。
    他知道他做的没错,他必须要如此。
    白蓉镜将年长自己几岁的同僚回护到身体侧后,微微屈着身,将坐不坐,一副退让的姿态:
    “杨千户不要紧张,哪里有什么事情是不得商议的呢?”
    “只是刚过易折,千户态度如此强硬,主帅和我等副将怕是也不好做。”
    杨驻景“嗤”了一声,微微往后仰了仰。
    这时他历日来在军中养成的纪律好像都消解了,只剩下一身纨绔风范;
    愚蠢又无惧,对着眼前的一众人都不放在心上。
    白蓉镜向上望了一眼,见杨国舅一言不发。
    他只好咬咬牙再道:
    “杨千户愿意刨根问底,得一个明白答案,本部院钦佩不已……”
    他本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他只能想着:
    若是林椿在此,会如何应对?
    “但二公子毕竟是千户的胞弟。虽是他轻狂在先,本部院也以为,该给他个洗心的机会。”
    他并不慌张,他只是觉得疑惑。
    杨家二子一向好的像是成了同一人;
    近日杨荣清虽变化许多,杨驻景的亲近之态却从未改过,一直黏在人后面。
    到今日,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纸条一展,会发生什么事在座各位都心知肚明:
    无非是坐实了杨荣清叛军叛国的罪名,押回京城由圣人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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