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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师尊,救我!”
    燕庭霜凄厉的声音再次响起,商卿月忙转身回剑,小弟子正与萧风一处,两人被一个元婴期的天魔追杀,狼狈不堪。
    商卿月一剑结果了那天魔,用力将徒儿揽进怀里。
    “师尊!”萧风重重喘息着,眼中透着猩红,“燕拂衣——那魔尊要找的人,是燕拂衣!”
    什……
    说来也巧,正在此时,他们另侧一只高大的天魔轰然倒下,蓝色血液喷洒漫天,它身后的修士却没能躲开,被那烧灼的液体溅上苍白的脸颊。
    ……一张,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的脸。
    燕拂衣的目光也死死钉在萧风身上,他全身浴血,握着剑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那是太过与太久的精疲力尽带来的、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可他竟像毫无所觉,一双漆黑的眼睛落向萧风的方向,浅色的唇张合了一下。
    战场太吵了,商卿月没听到他的声音。
    可他看得出,燕拂衣问的,是他也在想的那句话。
    “你说什么?”
    可他们都没能等到回答,延宕川的每个人,都在此时听到一声仿佛将天地间风声尽皆席卷的长啸,天色在一瞬间完全暗了下来。
    ——是始终围绕在魔尊身边的骸骨大军。
    他们在同一时刻倾巢而出,遮天蔽日,化作一片夹胁死亡的稠密剑雨,朝强弩之末的修士们落了下来。
    第40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乱、太快、太无法应对了。
    就好像世界都被静了音, 方才还能负隅顽抗的仙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溃败下来,就好像他们竭力苦战的一天一夜,都只是魔尊高抬贵手之下, 放任的观赏性游戏。
    先是低阶的小修士, 然后是各宗长老、甚至成名已久的各方大能……从空中压下的黑紫战阵像一堵来自天外的, 绞杀万物的墙。
    远远望去,只要有人或者妖动作稍慢,被那“墙”沾到一点,好好的身躯便会化作一蓬刺眼的黑雾——连血色都看不见的, 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墙就这么”缓慢而坚定地, 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许多人在尖叫。
    似乎还有人……可能是不弃山的长老们,在竭力维持秩序、救助同道, 但这种力量太微小了, 仍不断有新的惨剧上演,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死亡。
    溃败的仙门,就像是在一个最寻常的午后, 那片因为不够好运, 而突然被蝗虫过境的麦田。
    商卿月竭力护着燕庭霜,在密不透风的魔族中杀出一条血路。
    以他尊者的能力,在这种混乱中护住一个人还不算太过困难, 甚至还有余力照看一下紧跟着的萧风。
    庭霜没有经历过这个,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脸色惨白,商卿月能感觉到他的体温,简直像是一块冰雕。
    问天剑尊不愿意承认, 可连他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这太可怕了,没有人能有足够强硬的心理素质,面对这种一边倒的屠杀。
    本能生出的自顾不暇的自私、对大局无能为力的愧疚,这一切比刀子刺入皮肉更加血淋淋的,硬生生将每个人最丑恶的一面撕扯开来,给他们自己看。
    心怀苍生的问天剑尊在逃命时,心有偏私,再没能护住第三个人;
    满口礼教的灵音法尊更是卑劣,慌不择路时,甚至会躲在弟子身后;
    金尊玉贵的妖族少主又被打落泥里,甚至现出了原型,仓皇逃窜……
    反倒是那些平日里极不起眼,被宗门当做燃料的小修士们,或许为袍泽舍生取义,或许竭尽生命互相帮助……他们仍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却在某个人心里,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彩。
    生死面前,所有往日似乎不可跨越的“阶级”,都变得那么平等。
    燕拂衣看向人间的最后一眼,便是这样一副仿佛是末日,又简直比末日更令人绝望的情景。
    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有一柄剑,从他的后心正中刺穿了身体,仍在跳动的心脏甚至能感觉到剑锋的森寒,能感受到汩汩的热血,正从锋刃破开的口子里缓缓流淌出去,就像一只破掉的酒囊,正不可挽回地流尽了珍贵的酒浆。
    可燕拂衣都不觉得痛,那并不痛,那是很干净、很精准的一剑,若他丹田气海仍在,便正好被这一剑挑破刺穿,碎了什么元婴或者金丹——作为修士来说,必死无疑。
    但真可笑,他不是普通的修士,丹田空空,无甚可碎。
    因此他只是动弹不得,就像一只被细针刺在木板上的蝴蝶。
    那一剑刺来时适逢骸骨战阵开始降落,整条延宕川中散落的兵器被大阵吸引,蓦然浮空,或许只是不凑巧,在归阵的路上,会刺穿许多挡路的身躯。
    那太突然,许多人都来不及反应,如若足够幸运,身边有能拉一把的友人,倒或许能逃过一劫。
    可他没有的。
    燕拂衣都并不感到诧异,似乎他很早以前,便该足够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反正这一方世界,会在乎他的人,已经没有了。
    他只是,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没能想到:对他不好的人,是对所有人都不好。
    莫论如何装得心怀天下,在考验真正来临时,除了自己,他们谁都不救。
    所以不是他还不够好。
    只是他们不好。
    ……
    商卿月在逃出尸骸战阵的攻击范围、逃至山巅上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那时他刚里里外外检查过燕庭霜,确定年轻的爱人除了一点皮外伤外,只是受了点惊吓,刚刚松了一口气。
    然后片刻前的画面,就突兀地闪现在他脑海里。
    那一路上濒死极危的道友、痛苦求救的后辈……曾立志要拯救的“苍生”,在那一时一刻中,都变成了逃命路上碍事的阻拦,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利落挥剑斩开的血路中,是否真的全都属于魔族。
    怎会……
    可举目望去,万里长川都变成了翻腾的血海,大厦将倾,再无人有力回天。
    商卿月闭上了眼。
    魔尊的尸骸大阵马上就要落到川底,所有仍被困在战场的人已然避无可避……一切都完了。
    “师尊……”燕庭霜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那是什么?”
    与他的声音同时出现的,是一种商卿月从未感受过的、拥有过于澎湃的生机的力量,其凌然犹如孤峰皓月,其博大又如同广纳乾坤。
    一层淡淡的、仿佛是月色的光华,似乎从山巅上的九观树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像一层薄纱,覆盖向整片战场。
    谢陵阳急促的声音再一次伴随钟声响起:
    “所有人——快退!退回来!!”
    “是九观圣封!魔族突破不了的,快退回封界!”
    那是什么?
    方才拼死逃到山崖上的人们愣愣的。
    那一片光华从他们身后而起,如同天降的帷幕,生生拦阻在杀人的“魔墙”之下。
    数不清的濒死的修士们顿了一瞬,便如同突然间逃过捕捞网的大群鱼儿,挨挨挤挤地、仓皇失措地朝后方逃来。
    商卿月知道那是什么,他感到一阵眩晕。
    虽然千年以来,大轮明王阵的守阵人一直都是不弃山,可身为尊者,总会知道一点普通人无法触及的秘辛。
    传言千年之前,十二金仙以身封印魔尊时,已有擅天衍者推算出,日后必然另有大劫。
    魔尊无法被彻底消灭,他会再出现——彼时金仙沉眠,这距离破碎虚空只剩最后一步的妖魔,当世再无人能阻他的脚步。
    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有一线生机。
    每一方世界的天道,为避免被心术不正的大能力者崩碎为登天梯的命运,在大劫将至的关口,会为自己设出一位“守夜人”。
    守夜人道心不灭,则此方天道永存。
    没人知道守夜人是谁,也没人敢保证他有多么坚固的道心——一旦此人被魔族所掳,举世危矣。
    按理说,仙门只要倾力守护守夜人,便似乎拿住了魔尊的命脉。
    可说来容易,煌煌千年,茫茫人海,无人知晓守夜人将诞生在何时何地。
    甚至都不能大张旗鼓找寻——魔尊手眼通天,那反倒可能给他指明了方向。
    最后,金仙之首谢九观以身入局,燃烧本源化为守阵巨树,若守夜人一旦被掳,剑仙魂魄便会化为九观圣封,护住人类最后一点缥缈的生机。
    从此万里延宕川,许出不许进,若九观树不倒,尚可使人间苟延残喘,或许百年安宁。
    可是……
    这是最不得已的办法。
    九观圣封的出现,意味着人类,包括妖这两族,已然失去文明的守夜人,进入到背水一战的……最后一百年。
    商卿月后背上突然升起一股透入骨髓的凉气,片刻前萧风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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