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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与青狮 第8节

    阿江越想越开心。
    同岁的少年里,数他的猎物最多。他抱着自己那块成色漂亮的皮子,想,自己一定可以第一个去恳求祭司,让他娶回阿月。
    只要阿月今年没有被选中做狐娘娘的圣女。
    只要阿月落选。
    祭台被人团团包围。满面恭谨走上祭台的祭司,是一个浑身着黑的男人。
    他的双手涂着古老的符文和图腾,举着奇怪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
    台下人面目虔诚,都有着忐忑而疯狂的兴奋神色。他们不约而同地噤声,面孔在一片安静里被火光照得扭曲。
    在他口中念动咒语时,上一位圣女裹着一身黑衣,被人从祭台后的山道里抬了出来。
    这是自打她进入那间屋子后,第一次重见天光。
    祭司在这黑衣圣女身边旋转呓语,而后掣出刀来,在她颈上横刀一抹。喷涌的血液顺着祭台的花纹汇聚在一处,慢慢地滴到祭台之下。
    祭台下的男子们开始山呼,他们笑着,舞着,在祭司不停的祝祷声中,唱着对狐娘娘赞颂的歌谣。
    阿江所有的兴奋和期待,都在那黑衣圣女丧命时消散一空。
    他茫然看着村民们狂乱的神色,生出一种无措的畏惧。
    他张口,却唱不出来,旁边的人举起他的手,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木偶。
    祭典最后,方才抬出圣女的那几个人又走入祭台之下,扛着一个皮毛包裹重新回到山道之内。
    夜太黑,火光闪烁,阿江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但他看不清那里包裹的是什么。
    未成婚的男子走到祭台之前,向祭司奉上了自己的猎物。
    阿江没动,因为他没看到阿月。
    相反的,其他男子开始涌向石壁,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挤进了那个狭小的山道。
    阿江怀中紧紧抱着自己那张引以为傲的皮毛,口中喃喃念着“阿月”,没走向祭司,却走向了祭台后的山道。
    旁人只道他头一次来,兴奋傻了,将他向祭司推了一把。
    他没站稳,跌倒在地。
    狂风呼啸,忽有刀兵破空之声。人群安静了一瞬又变得嘈杂,而后场面开始混乱。
    祭司举起法杖开始高呼,男子们纷纷拔出腰间刀匕。
    阿江茫然回头,看见了前一日还对他笑容温和的陵游,此刻满脸肃杀,站在人群之外。
    他说:“非人者,一个不留。”
    祭司站在人群正中,徒然唤醒自己削薄的力量,试图反抗:“狐娘娘之仙力,必可助我等后人渡危渡厄。”
    而他话音未尽,便被人踩在脚下,一剑刺穿了心口。
    一个使官上前,一脚将他踩在脚下,提起了冰冷的长剑,对准他的心口,刺了下去。
    --
    彤华站在山脊上,垂首看着这个小小村庄。
    那些村民点起火把涌向祭台的时候,她终于停下了把玩手中瓷瓶的动作。
    手心有红英神火燃起,将那瓷瓶包裹在其中。瓶身被灼成白气散尽,随即里面的液体,也被蒸腾成乌黑的烟气,转瞬消散。
    这里面,是离此处不远的一个雪山寒池里,她的使官舀出来给她的尸符水。
    将尸符化在水里,再让这些女孩前去沐浴,便可将她们都化作驻留妖力与死气的器皿。
    神明的目力极佳。她遥遥看着那所谓祭司的身后,那些年轻女孩的脖颈处露出青黑色的妖纹,便是此计成功的标志。
    狐主用这法子将凡人炼化成半妖,便可让他们世世代代为自己所用。
    彤华漂亮的眉眼冷怠极了,带着浓郁的不加掩饰的厌恶。
    她厌恶半妖,也厌恶这样将人变得半死不活的下作手段。
    她想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回忆,情绪一落再落,连小奇都察觉到了异常,从风帽里露出三角脑袋来蹭了蹭她。
    就在此时,这夜风突然停了。
    她的身边突然止了风雪呼啸的声音,只剩一道风,轻轻吹动了她的衣角。
    与北地透骨的寒风不一样,这道唤起她注意力的风颇为温柔,不带丝毫凉意,仿佛就只是为了向她证明他的存在。
    彤华抿了抿唇,轻轻问:“北地景色,还合你心意吗?”
    很多年前,教导彤华的某一位先生曾问过她:“彤华主可知,何谓天地长存呢?”
    彼时她年纪尚轻,只知道念书上那些翻来覆去说烂了的旧史,说从前有无爱之纪,天不老地不荒,万物永恒不变,得以长存。
    即便已过三百年余,九国并立又没落,卫朝一统再崩逝,大昭雄起至辉煌,而北境的风雪啊,仍旧还是一个模样。
    她身后,忽起狂风,雪浪翻涌,直袭而来。
    彤华立刻回身,扬起的手心里生出炽烈的红英神火,飞速向那雪浪席卷而去。
    红英的火光像一团绽放的花,旋转着四散而开。
    雪浪哪里经得起这神火侵蚀,瞬间消解成雾白蒸气,又被寒风吹散。
    而白雪之间,却有几道白色身影将她包围,齐齐快速扑来。
    彤华冷笑一声,手轻轻一拨,红英便回卷而去,将它们围困其中。
    红英瞧着柔和,其实却十分霸道,包裹来物之后狠狠向外掼在了地上,砸得飞雪四溅。
    彤华一击得手,红英席卷而上,细看去,原是一群失力的雪白狐狸。
    见是白狐,彤华将红英压了压,只将它们围困在地。
    彤华对招时站在原地不曾移动半分,此刻方朝着正前方那只白狐走了过来,一步一轻,踏雪无痕。
    白狐在红英中挣扎不脱,眼睁睁看着彤华靠近。
    彤华在它面前止步的那一瞬间,它忽而眼中绿光大盛,也不知是从哪里汲取来了力量,竟然突破了神火的桎梏,狠狠扑了过来。
    白狐离彤华只有一步之遥,它袭击得太过迅速,根本不留给人反应的时间。
    彤华看见了,没退,却不是来不及。
    她艳丽的眼里是无尽的冷,就在那一瞬间,她面前的空气仿若忽然凝结,随即向内扭曲,轰然爆裂。
    从她面前这道无形的空间裂隙里,凭空而现一道黑色身影。
    他穿一身长而宽大的黑袍,连面容也掩藏在巨大的风帽里,黑漆漆的洞口像个能吞噬万物的深渊。
    他扬起袖口,用一股霸道的力量推向白狐,再一次将它摔在地上。
    白狐被红英再度压制,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他坚定地站在彤华身前,像一道坚不可破的壁垒。
    白狐眼中的瞳仁都散开了。彤华一看便明白:这些狐妖,是被操纵控制的。
    狐主统御苍北,需要用这种手段控制狐妖吗?
    她眼中有淡淡的光华流转,与白狐平静对视。白狐癫狂地嘶叫,眼神早已放空,彤华尝试唤醒它无果,便知是救不活了。
    这施术之人颇强横,根本不在乎狐群的性命,用的乃是个不死不休的术法。
    面前这白狐,早已在咒法和伤痛的折磨里分不清是非,分不清时间过了多久,分不清是当年还是今日,分不清眼前人,究竟还是不是害自己、害主人的凶手。
    它只是在这一片惨厉的叫声里勉强抬起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所有的恨意厉声道:“你今日杀我,我便是魂飞魄散,也要诅咒你到末世之终!”
    它受了黑衣人那一掌,早就伤重,用尽所有力气将诅咒落定后便咽了气。
    彤华看着它再也不动的身体,顿了顿,方才反应过来似的,扬起红英神火,将此地烧了个干干净净。
    风雪覆没,此地又回到最初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黑衣人在彤华身后看着她,问她:“你的末世之终,会成什么样子?”
    他说这一句话也奇怪,不是用人嗓发出的声音,而是用法术聚音发声,听起来空洞又诡异。
    他跟在她身边许多年,听过太多对她的诅咒。她自己都不在意,他就更没有感觉。她的末世之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其实无所谓。
    ——彤华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也就随口回答他:“希灵氏皆不得善终。”
    风雪里听不见他的回音。
    他在一片苍茫里安静地看着彤华。
    彤华解决了白狐,眼神淡了些,转过身来,却忽而目光一凛。
    黑衣人安静地站在那里,也许是放松了下来,法力也没能掀起的衣袍此刻被北风微微卷起。
    这世界黑白分明,叫人看得清清楚楚——那长袍下面空空荡荡,他根本就没有实体。
    阿江看到这一幕,当场怔在了原地。
    人间萧索的风雪里,昨晚温柔羞怯的红衣姑娘,此刻眉眼一凛,转瞬无情。
    站在他对面。
    望着他。
    第8章
    狐祸 他们死有余辜。
    祭祀开始前七日,阿月和同龄的女孩子们被带到了村外的雪山洞窟之内。
    祭司同她们说,要供奉给狐娘娘的圣女,必要内外纯洁如一,谁能经历这寒潭的洗礼,谁就能做圣女。
    阿月一点都不怕,第一个脱掉衣服跳了下去。
    那池水冰凉刺骨。有个女孩受不住要往上爬,又被棍子打落。
    阿月冻得瑟瑟发抖,过一会儿又觉得骨子里有些热意。
    冷热交替,冻得她头脑都麻木,但她一点都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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