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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红木椅里坐着人,虽是坐着,姿态却如灼灼翠竹,欣长挺拔。
    一双细长的手拿起银杯,袖口云纹龙飞凤舞,她不敢抬头,怯怯来到身边,屈膝施礼,“大人,今夜怎么来了。”
    目光低垂,只看到桌角露出的鱼服,大海般颜色,瞧一眼就能将所有淹没。
    夜真静啊,屋里也是一片沉寂,连烛花都不炸了,萱娘屏气凝神,半天没听到对方说话,又悄声道:“大人。”
    “有几句话说,坐下吧。”
    他开了口,清冷凌冽,仿如初春炸开的冰层,倒是符合她对他的想象,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情不自禁琢磨,那样剪影似的人,魅夜里出现的一轮月,真真实实落的跟前又该何种模样。
    飘渺雪夜,与这样梦一般的人,恍惚觉得自己根本没醒,还在睡吧。
    “喜欢站着?不觉得累。”
    他又轻轻说了句,言语带上笑意,萱娘方回过神,赶紧往前几步,只在侧边的春凳落座。
    柳翊礼瞧她害怕模样,仿佛自己是个鬼,想来别人一向怕他,锦衣卫的人啊,天下鬼魅,谁会不怕。
    可他看着她,却生出别的意味来,寻思自己大半夜来,打扰人家休息,没前没后,确实不妥。
    萱娘仍旧垂眸低首,“奴站着,方便伺候大人喝酒。”
    奴——好端端直隶总督的养女,如何变成奴,她自轻自贱,他可不愿意听。
    一臂拉开椅子,拍了拍,“过来,离那么远,说话听不到。”
    萱娘犹豫半晌,才颤巍巍咬牙坐上去。
    “大人尽管吩咐。”
    柳翊礼笑了,“看看你,好像急着赶我走,也是啊,大半夜的,我来确实不便,不过白日里,只怕招人耳目,对你不好。”
    “大人说什么话!奴从没赶大人走的意思,奴的命都是大人救的,这里一草一木 ,一针一线都是大人赏来,只是不知还有什么,心里没底。”
    柳翊礼忽地沉下声,“好好说话,什么奴不奴,你是谁我不知道吗?我又没买下你。”
    萱娘急慌慌抬起头,“奴,哦不,我——不是,我知道大人没买我,我与大人没关系,以后出事,绝不连累大人。”
    柳翊礼愣了愣,开怀大笑。
    他笑的很好看,细长凤眼,波光粼粼,直让萱娘看呆,又寻思目光停留太久,连忙低下头。
    “我既救你,还怕连累,想的太多了。”
    萱娘眼眶一热,“大人与我非亲非故,为何要救我?”
    他为什么救她,柳翊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第一次救她,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良心作祟,同情郭肃英,第二次救,为的是拿回牙牌,并未想过把她带出大狱。
    只是当她遍体鳞伤落到他怀里,嘴里呢喃,“我——怕给大人添麻烦。”
    手握牙牌,谁又敢碰,偏这丫头傻,死死藏住,生怕人发现,可傻乎乎的背后却是想护住他的心。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生出要保护自己的心思,多少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她让他吃惊之处还不止如此,以身体为饵报仇,让范庆丰落进圈套,没想到如此娇弱的身躯藏着巨大的胆量,让人刮目相看。
    柳翊礼放下酒杯,温声道:“我知道范庆丰的案子,你做了事,对我有利,且安心住下,只要不乱跑,便不会出问题,等过几个月尘埃落定,或许春天来了,你就自由了。”
    萱娘大概听懂,原来人家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是啊,锦衣卫探子遍布天下,根本瞒不过。
    她站起身,郑重其事又福了福,“大人,我也是为自己,大人不必顾虑太多,若案中有牵扯到我的,尽管把我交出去,大人对奴,哦不,对我重如山,下辈子再报。”
    没几句话又扯到下辈子,柳翊礼再次觉得对方有种天真的可爱。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呢?”
    萱娘一脸懵懂,“我——生辰不记得了,当初被义父带回府,说与大小姐定在一天,立春。”
    柳翊礼点头,“反正你也是跟别人一起过,不如以后就和我一起吧,在今天,刚好庆祝。”
    来不及回话,又被他一臂拽过,那是常年练武之人,天下第一的武状元,力道不差分毫,让她舒舒服服紧挨着他坐下。
    举起酒杯,“给寿星祝酒,同喜。”
    萱娘顺从地喝了,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对方有种魔力,她看着他,只能被牵着走。
    柳翊礼又从袖口掏出个螺钿盒,打开里面放着只蝴蝶耳坠,“今日是你第一次在今天过生辰,送个礼物,明年我可也要。”
    瞧着眼熟,半天才想起来,不正是自己丢的那只,抄家之夜,她在大雨滂沱中跑出来,身上的首饰早就七零八落,唯有这副蝴蝶耳坠还在,却也只剩一只,何时落到对方手里。
    偷偷抬眼望他,对方在喝酒,侧脸笼在烛火中,又像剪影画上的人了。
    拿什么来报答呐,自己又有什么拿得出手,萱娘咬咬牙,不愿意欠任何人的情分。
    “大人,今晚上还走吗?”
    柳翊礼没听清,喝的有些醉了,他难得醉酒,许是太放松,才飘摇起来,“什么——”
    萱娘倒吸口气,稳住心神,“大人,留下吧。”
    夜已过去,暗压压云层仍不褪去,雪明如月色,万籁归岑寂,满地冰花。
    灯影微微,一炉松火,半帘细风透,吹散一轮新月。
    亲子睁眼时,鼻尖已飘起茶香,想是采芙煮好雀舌,轻手轻脚放在碧纱橱外。
    翻个身,还是滚到晏云深怀里,紧实臂膀宽大温暖,将整个身子包揽住,她赤条条的,不禁红了脸。
    看对方还没醒,又偷偷瞧乌黑睫毛,飞长眼帘,鼻梁高挺,一双薄唇。
    顺着往下,肩颈肌肉线条紧致,不是五大三粗的雄伟样,倒有种精壮感,平常穿着宽大朝服,全然显不出来。
    不觉抿唇笑,伸指尖在他脖颈肌肉上戳两下,又顽皮地收回来,像个偷吃糖的小孩子。
    搞得自己占多大便宜似的。
    日头渐渐升起,屋里被雪光映得亮,采芙瞧快到中午俩人还没醒,怕睡得太多,错过饭,闹不舒服。
    正在犹豫,恰巧满春儿提食盒进来,小丫头笑问:“拿的什么,就你会献殷勤。”
    “瞧姐姐说的,有功劳都是姐姐的。”
    小厮走上来,弹开身上的雪,“老夫人特意吩咐让我拿给六爷,说滋补。”
    一边儿往里望了望,压低声音,“还没起呐,汤凉了可不成。”
    “你去看看呀,我手上没东西,不好问。”
    满春儿寻思也对 ,迈腿进去,将食盒放在桌上,轻轻敲纱门,里面应了声,方才敢推开,见帷幔掀起个角,清芷披衣朝他招手。
    “饿死了,快拿来我尝尝。”
    她满面红光,探身道:“六爷还没醒,让他多睡会儿。”
    满春儿做了难,捧着褐色的汤回:“姨娘想吃,奴现在去拿,吃什么都成,只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给六爷熬的,男人喝的东西。”
    清芷想到昨晚那碗粥,肯定又是鹿茸,老太太真会操心,“哪有天天喝的道理,不是才给他喂了。”
    满春儿怔住,“昨晚的东西都是我准备的,并没有鹿茸汤啊。”
    “那你小半夜给六爷端上一碗黏糊糊的是什么?”
    满春儿嘴角上扬,服帖回:“那是枣沫糊,用来安神的。”
    哎呀!又被骗了,真讨人厌,清芷顿时气鼓鼓,狠狠踢了六爷一下,顺手将鹿茸汤端过来,吩咐道:“下去吧,我伺候他喝。”
    晏云深并不睁眼,伸手来摸,清芷将碗放在他额头上,“热着呐,快点喝。”
    他才舍得起来,瞧对方撅着嘴,脸颊红扑扑,笑道:“你想好了,这会儿让我喝。”
    “六爷不是答应我了,再不骗人,当然说到做到,昨天没喝,今天就要喝。”
    晏云深不再推脱,端过来,放到嘴边,抬眼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清芷被他气糊涂,“喝啊,全喝了!看你热不热!”
    第50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替他们报仇。”
    小丫头红着脸, 口无遮拦,“我后什么悔,都是你的错, 以后天天喝,热死你!”
    还在赌气, 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待晏云深喝下半碗,眼睛欲望又起,才觉出自己傻乎乎,连忙把碗抢过来。
    “行了, 赶紧到外面转一转, 离我远一点。”
    “开弓哪有回头箭。”又被搂回去, 倒在绵软的榻上,晏云深压低双眸,“胆子真正, 我是用来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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