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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男孩接过柳婆子递来的蜂糕,一口咬到嘴里,甜甜吃着,“萱娘子,今天来的那个人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不过太远,只打个照面,看不清楚。”
    “你见过,什么地方?”
    萱娘拿汗巾子给他擦嘴,使眼色让莺歌与柳婆子出去,又道:“仔细想想。”
    男孩极认真地回忆,也极认真地一口一口吃,半晌回:“记不起来。”
    萱娘无奈笑,果然小孩子说话没个准。
    其实这个孩子也属于从天而降,锦衣卫侍卫突然送来,什么话也没留,只讲叫做小哲,让她藏起来,其余一概不知。
    今日想问苏姑娘,又怕惹是非,多此一举。
    揭帘子唤莺歌倒茶,忽地见到个熟悉身影,直挺挺站在大堂内,还披着火红的斗篷,柳婆子匆忙跟在身后,面色慌张。
    清芷脸上罩着冰壳子般,低声问:“姐姐,里间坐的是谁?”
    “没,没谁呀——”萱娘挤出个笑容,“怎么回来了?”
    清芷没接话,径直进去,正瞧见小哲腮帮子鼓鼓吃蜂糕,看见她,呀的叫出声。
    “绛桃,绛桃娘子啊!”
    大半年没见了,小孩子长得快,又窜高不少,清芷方才瞧小孩放花铺子,便觉得恍惚,在路上越想越不对,才杀个回马枪。
    冥冥中感到萱娘刻意藏着这个孩子,才拉住自己向前看。
    “小哲,快过来。”
    清芷伸出手,急急将孩子搂到怀里,半年来时常惦记对方,尤其在河道官出事之后,总怕他出事,如今看着还好,心里欣慰。
    “你这孩子,方才就没瞧到我啊!”她埋怨着,伸指尖弹掉他嘴边碎屑,“还是爱吃,到哪里都不亏待自己,我问你,娘呢?”
    孩子圆圆眼睛垂下来,轻轻回:“娘不在了,抄家那天就没了。”
    清芷心轰然一塌,虽早有预感杏春遇害,毕竟以晏云深本事,怎会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可又不敢相信素来鲜活机灵的杏春,应是遇到任何事都能化险为夷呀。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晌还是忍住,孩子还在身边,不能让他更难过。
    小哲看她说不出话来,轻轻道:“桃娘子别伤心,我娘常说活下来的人就要好好活,我会吃饱饭,快快乐乐过日子,将来也要做人上人。”
    清芷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小哲从小就比大人还懂事,“你娘说的对,咱们一定照顾好自己。
    男孩倔强地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掏出一团东西,塞到清芷手中,“这是我娘让交给你的,说一定保存好,谁都不给。”
    几张揉皱的薄纸,打开看,是自己交给杏春保管的婚约。
    不觉又泪流满面了。
    杏春已死,晏云深不可能不知道,居然悄悄把小哲藏在萱娘院里,不告诉自己,悲伤腾地化为怒气,一下子火冒三丈。
    六爷身上的秘密简直数不胜数,层层叠叠,到底能不能得来一句实话。
    “小哲,你先好好待着,过几天我来接你,好不好?”
    孩子点头,乖巧地坐回榻上,继续吃东西。
    清芷转身,对上一直站在身后,未曾插话的萱娘,俩人都顿住,晓得此时此刻生出嫌隙。
    “好妹妹别气,我不是故意的,小哲到底从何处来,是什么人,根本没人清楚呀,他被突然带来,告诉我一定藏好,谁都不能讲——”
    “谁送的,六爷吧!”
    清芷压住火,寻思自己问得也可笑,对方都由六爷安排,孩子自然只能是他弄来。
    深吸口气,缓缓道:“姐姐,我不怪你,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自会算账。”
    萱娘不认为背后是晏云深,毕竟她只见过锦衣卫,可又百口莫辩,实在是自己也糊里糊涂,深陷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见清芷急匆匆往外走,明显带着火,回去还得了,快步追出去,一把将对方拉住,“好妹妹,就算是六爷吧,他不告诉你,也是怕你知道那位娘子没了,伤心啊!”
    “不告诉我,就永远不知道了,明明晓得我为此牵肠挂肚,竟半点风声都不透,谁能不气!”
    清芷一径往前走,扯得萱娘急喘气,方才停住。
    “姐姐回去吧,穿的少,冻坏不值当,我自己能解决。”
    薛娘拍着胸脯子缓半天,“姐姐是怕你枉费别人一片好心,我虽没见六爷几次,也知他对你十分喜欢,想来自己夫君,又万般宠爱,怎会做过分的事呐,何必使性子,坏了两人的关系。”
    正因为乃最亲近之人,才不应有事隐瞒,更该如实相告啊,清芷哭笑不得,“自己夫君做任何事都得顺着,妹妹并不是这样的人,我真心待他,他就要真心待我,坦诚布公才是。”
    乌云低暮,风回雪转,穿过庭间残枝,仿若飞花乱舞。
    清芷匆匆回家,洗脸匀粉,对镜梳妆,收拾得伶伶俐俐,采芙看天色已晚,在旁边瞧着疑惑,“姨娘今晚出去,这会儿竟打扮起来了。”
    清芷将玉凤簪别好,转身亲昵拉她的手,温柔道:“我来晏家快一年了,左右多亏你照顾,如今快到年根,不知你有没有想要的,别怪我说话客气,也不是想用东西收买人心,只想表达谢意。”
    采芙笑嘻嘻,“姨娘总说见外的话,都是自家人,还提什么谢不谢,再说跟着姨娘吃好穿好,什么好玩意都在咱们六房,我已是享尽荣华,再不敢寻思别的。”
    一张小嘴巴巴得甜,惹清芷心里也暖融融,她放下她的手,从妆奁里拿出两件珍贵首饰,翠玉镯放在对方手心,宝珞银簪子别在发间。
    “知道你不好开口,那我就做主了,以后也是个纪念。”
    采芙听着迷糊,不好意思问,只是怯怯地收好,抬头道:“姨娘晚上没吃饭吧,我去小厨弄。”
    清芷看窗外飞雪比方才小些,吩咐多来几盘下酒菜,双料茉莉酒一并端来,掺着前日剩下的金华酒一起喝。
    酒具要银珐琅的才行,桌子摆在明间,设暖屏彩帐,生起地炉,无论多晚,等六爷回来再开席。
    前前后后忙完,屋里顿时馨香扑鼻。
    又叫小丫头在院里摆香案,自己披着鹅氅,诚心祈福。
    娇嫩脸庞罩在一抹香气之中,月光映雪,不似凡间。
    晏云深依旧深夜才回,拖着浑身疲惫,瞧见她却来了精神,悄悄到近前问:“许的什么愿。”
    清芷方才睁眼,吓了一跳,“我替六爷祈福,期盼六爷年年安康,长命百岁。”
    “你少气我,定能长命百岁了。”笑着搂怀里,闲闲道:“中秋时大家都拜月祈福,也不见你有心,今日又不过节,倒想起来了。”
    “祈福讲究心诚,时辰反倒其次吧。”
    美酒佳肴已摆好,香气熏得炉温醉人,晏云深心情舒畅,脱衣服坐榻上吃酒,先喂了对方一盏,忍不住叹道,“还是有家好啊。”
    清芷不似之前推脱,他喂她便喝,一杯接一杯下肚,脸颊飞起霞光,满春儿又送来一碗补粥,也晕晕吃下半碗,晏云深怕小丫头醉了,捂住杯,不让再碰。
    “真能喝啊,不舒服又要闹腾,弄茶来吧,梅花上的雪用来煮茶极好。”
    清芷拍手道妙,小孩一般,却不让采芙弄,非要自己拿扫帚去,直嚷嚷粉壁上堆着雪,又厚又干净,放在瓷瓶里藏一冬才最美。
    晏云深拗不过,只得把斗篷披她身上,跟到院里折腾,再让丫鬟煮江南雀舌,的确鲜比寻常。
    “我们家以前冬天的时候,惯于取梅花上的雪存起来,父亲喜欢在院里的梨花树下埋,说来年再打开,只是经常无人记得,都忘了。”
    说着眼神朦胧,目光飞向远方,整个人懵懵懂懂,晏云深不禁心疼,将她手中的茶杯取过,轻轻放下。
    “咱们今年也藏上一罐,明年我一定记得。”
    “好啊,现在就弄,我刚才扫的可多了。”忽地笑起来,眸子里涌出的喜悦冲淡忧伤,眉宇依然微蹙着,“等明年,明年——”
    喃喃念,又开始落泪。
    “明年你自己要记得,拿出来煮茶时,或许能想起我。”
    晏云深无奈拿汗巾子替她擦,“早说不让你多喝,醉了不是,胡说什么。”
    “六爷——”
    她轻轻地唤了声,将他手中的汗巾子夺过来,自己抹泪。
    “我不是胡说,也没有醉,原先定下的婚约只有一年,全为查事,如今都弄清楚,徐砚尘已入狱,三姐姐的仇算报了,相信六爷是个守信之人,必不会饶过他,至于阁老,根本无力撼动,何况父亲确实做出污蔑他人之事,无论为何原因,都是罪有应得,算不上冤枉。我已无仇可报,留下只会耽误六爷,不如就此分开,没别的要求,六爷若心好,赏我一二百两银子做盘缠,将来赚钱,一定还回来,还有一样,放在萱娘那里的小哲,我要带走,其余都依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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