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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沈栖鸢惊魂未定地抱着药瓶,听到风中缓缓送来一句别扭的忠告。
    “多擦点。别碰水。”
    少年清音低沉,如翠竹般清冽。
    沈栖鸢抬眸,只撞上漫天金灿灿的日晖。
    斜照的日光似一束被拉长的金线,落在少年的身前。
    他步履如风,束向身后的马尾,漆黑的发丝间流金漫溢,左右地飞扬。
    沈栖鸢微微松口气,手中仍攥着那只药瓶,她撑着身旁的案几,缓声唤画晴进来打理。
    适才少将军一到,这丫头就像见了阎王的小鬼一样,躲得不知所踪了,沈栖鸢唤了她好几声,她这才可怜巴巴地进来。
    左顾右盼着,确认少将军是走了,才牵着衣摆,弱弱地唤:“沈姨娘。”
    沈栖鸢扶案落座,亮出额头上高耸的肿包,直把小丫头吓了一跳,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样,沈栖鸢只是朱唇弯了一下,“以后别唤‘姨娘’了。”
    画晴听见了,沈姨娘,不,沈娘子同尚书令夫人说,她还不是伯府的姨娘。
    “我,我这就收拾,您受了伤,请先歇了吧。”
    画晴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儿,看到满地的梅瓶碎片,立刻便请出工具上手来整理。
    只是看到这些碎片,就能想象得到,这屋子里刚才只怕经历了一番激烈的争执,沈娘子的额头都被砸伤了,画晴虽然害怕少将军,可她也忠心少将军,怕他们打出嫌隙来,她忧心忡忡,满面愁容。
    沈栖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手中仍攥着那只药瓶。
    清澈的眼底漫涌思量。
    那晚的金疮药是她向孙孝业要的,药都是上好伤药,成分也都固定,但药瓶却罕见相似。
    瓶身的花纹走笔细腻,和那天那只一模一样,不太可能仿得分毫不差。
    晃一晃,里边的药只用了不到一半。
    这分明就是她拿给时彧的那一只。
    就算是他随身揣着金疮药,这对一个习武为生的将军而言也实属正常,他为何不承认,却要撒个谎呢。
    沈栖鸢心想,自己真是不明白现在年轻的孩子们了。
    第12章
    时彧虎口上的伤没有完全愈合。
    白天的时候,大抵有旁的事情做能够分心,还不察觉到疼痛,夜深人定以后,被软鞭上倒刺勾出的伤口却总是隐约传来刺麻的痛觉。
    不是很痛,但细微的疼痛,绵绵密密,也够折磨的。
    时彧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呼吸声渐重。
    他难以遏制浮躁,从床头坐起身,明月正多情地覆于疏窗,照出几丛斑驳的木兰树影。
    屋内静谧无声,一束苍白的月光打在地上,少年摸索向床头。
    试图找到贴身藏的金疮药,但翻遍衣衫,遍寻无果,一阵急躁后,他倏地回忆了起来。
    他把那瓶金疮药留给沈栖鸢了。
    沈氏的额头被他砸伤,鼓了一个大包,也不知怎样了。想到这里,时彧冷静了下来,缓缓仰躺回圈椅里。
    屋内没有燃灯,除却幽微的月光,再无照明之物。
    空空荡荡的寝房里,唯有立于樱桃木牙雕梅花凌寒插屏前的铜壶滴漏,一丝丝水声飘逸散出,充盈着耳膜。
    除此之外,便是时彧能感受到的,他已经凌乱的气息。
    闭上眼,眼前满是沈氏。
    她吃饭、做女红时的模样,她替他上药的模样,她总是低着头,但为了求他,在一片碎瓷间仰起的梨花素容。
    那些模样姿态,霎时都化作千万鼓槌,将少年的心敲击得铮铮作响。
    风袭来庭前,满树木叶摇曳,与少年的心跳声化为同频。
    时彧一夜未眠。
    清早,时彧去了一趟京郊大营,巡视营地之后,已经到了晌午时节。
    秦沣一如既往地打算留将军下来用午膳,时彧却说,“不了,我回府吃。”
    秦沣诧异至极:“将军,今天好不容易营地加餐,还准备了上好的鹿肉,是你最爱吃的。况且你昨天不是还说以后就留在营地用饭么?”
    昨是昨,今是今。今非昔比了。
    时彧什么也不解释,把乌云盖雪牵在手里,左脚勾住马镫,轻松跃上马背。
    还没等秦沣开口说第二句话,将军便绝尘而去了。
    他搔着后脑勺怪异地喃喃道:“家里这是着火了呀。”
    时彧家里没有着火。
    但他心里像是着了火。
    也不知道沈氏额头上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出于内疚,他无论如何今早应该去波月阁看她一眼的,但他却极力想要证明些一些东西,离开得飞快。
    自诩心如平湖,结果只是在营地里一上午无所事事,总身不由己地想到她,想到沈氏。
    快马赶回府邸,时彧怀抱目的,没有惊动任何人,便举步生风地穿过了月洞门。
    波月阁这畔没甚么人,广平伯府本来下人就不多,伺候沈栖鸢的就只两人,画晴和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是伺候庖厨的,平时不怎么现身。
    画晴这时则在屋里头打杂,只留沈栖鸢一人在开满茑萝的庭园里。
    雪白的茑萝松,尽态极妍地睡卧在浓叶里,一簇簇,一丛丛,开得正含羞带怯。
    花香伴着熟悉的芙蕖体香袭来,暴露了沈栖鸢的存在。
    时彧收住步伐,半边身体藏匿于月洞门外,垂蔓纠葛,自门洞两侧如绿瀑般向少年肩头坠落,拂了一身还满。
    沈栖鸢背身向他,并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到来。
    她刚刚在庭院中洗了自己的长发,用毛巾擦拭掉满溢的水分后,沈栖鸢坐在院里的藤椅上,将湿发拨向椅背之后,借日光与微风晾干。
    长安五月,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这个季节草薰风暖,寒热得中,人即便只着轻衫也不会感觉到凉意。
    女子仰躺向后,鹅黄的阳光正垂下游丝般的晴线,照着她一头乌黑靓丽、软如密云般的秀发,及腰的鸦色长发朝藤椅背后垂落下,淋淋沥沥地滴着晶莹的水珠。
    她在园中,体态轻盈,闲适优雅地抱着琴谱,正用心钻研琴技。
    时彧定住视线看她,身体如木偶般僵着不动。
    清风徐来,吹向藤椅上女子芰荷青的裙袂,丝绸轻衣,被软风摺起一角。
    藤椅晃荡,女子衣襟拂开的一线露出雪白的胸衣,连同胸前那片未能完全掩和同色肌肤,似暖玉般,焕发出温润的光泽。
    那光柔和,但刺了少年的眼睛。
    时彧忽而感到唇腔无比干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少年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那抹光景,就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仍未察觉有人到来,正手不释卷地研习琴谱。
    纤细且长的双腿交叠着,衣裙漫随风卷,丝绦分拂两边青砖地面上也浑然不知。
    呼吸间,女子的胸脯微微翕动起伏。
    那片玉色,便随着呼吸,一点点变大,再一点点变小,交替往复。
    直至沈栖鸢翻动书页时,锁骨上不经意滑落一绺墨玉般的青丝,覆盖在了那块暖玉上。
    时彧终于震惊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经历了怎样一番无耻的想入非非后,少年兵荒马乱,俊容上盖住了一层薄红的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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