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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姨娘。”
    第2章
    夜色昏昧,灯笼摇曳。
    淡淡的光晕照着少年倚向梨木的身影,萧条而孤傲。
    他垂下眸,眼底漫过思量。
    第一次见到沈氏,他唤了“沈姨娘”,从那之后,便好像已经绝了那条后路,父亲为他选的路。
    于他而言,即便沈氏再可怜,再无依无靠,父亲再怜惜她,时彧也无感。
    当时,是为了补偿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时彧强行逆着心意,哽咽着点了头,应许道:“父亲放心。”
    沈栖鸢没有依靠,时彧可以给她安置一个依靠。
    沈栖鸢没有前程,时彧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前程。
    但娶她这件事,就超出了他的范围。
    时家人丁凋敝,他如今上无父母,婚姻大事,他想自己做主。
    反正沈氏也不会知道,当初父亲在弥留之际提了什么要求,而他应许了什么。
    等先父落葬为安以后,他将要回长安述职,到时再将沈氏送走。
    这一段时间在家中守灵,也曾听张氏说起,沈氏的性子古怪,不喜生人,不爱言语,但任性妄为。
    时彧曾有疑惑,皱眉反问:“不爱言语,如何任性妄为?”
    张绛英编排道:“她虽寡言少语,但在这家里,她好像早已以女主人自居了,别人对她说什么,她一概不理,一切由着自己性子来。真不知,她是太狂妄,还是听不懂人话。”
    时彧陷入了沉默,他想,如果沈栖鸢不满足于他的安排,这也没办法。
    她没过门,住进时家于理不合,时彧更加不会践诺娶她。将她送走,是唯一的办法,她听也好,不听也罢,就算是任性妄为,也只能接受安排。
    沈栖鸢跪在蒲团上,试图起身,但确实跪得太久,身体血液久不流动,她起身得异常艰难,姿势行动都透出一种古怪。
    时彧终是没能忍住,伸出了援助之手,不,剑。
    少年将腰间日常所佩的家传宝剑解下,握住剑鞘一端,另一端递给沈栖鸢。
    她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他会帮助自己,慷慨解剑。
    短暂怔忡之后,她感激地点了下头,垂眸,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剑鞘。
    “多谢。”
    时彧那头根本看不出任何发力的痕迹,不过轻轻一带,沈栖鸢踉跄着,跌到了他的身旁。
    幸有一面檀木髹漆梅花高脚案几横在身前,沈栖鸢将身靠在案几上,缓缓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纤细且长、白嫩如霜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剑鞘落回时彧掌中。
    他不着急挂剑回腰间。
    今夜本没打算遇到沈栖鸢,但既然遇到了,想到每次见面都陡生尴尬,不如趁此挑明。
    “明日,就是父亲落葬之日了。”
    沈栖鸢想到时震,美眸浮现出空茫神色,日日与棺椁相伴,她已经忘了时日。
    “是啊。”
    时彧道:“之后你有何打算?”
    打算?
    沈栖鸢那双秀丽的,带着一点软弱、一点娇怯的美眸,微微发圆,清透的眸子里渗出些许茫然,仿佛在告诉他,她难道不应留在这里吗?
    她是时震从乐营里搭救出来的官妓,在乐营里,她被迫要学弹琴、唱曲,处处要挨毒打。
    跌入谷底之时,时震就是出现在她生命之中,拨开那片浓厚阴霾,撕扯出罅隙天光,予她救赎的恩人。
    对她而言,自己早就是时震的附属。
    他也承诺过纳她为妾,言之凿凿。
    后来北戎犯境,时震披甲上阵,烽火连三月,他在送来的家书之中说,只等战事一了,他立马回来成亲。
    沈栖鸢听之信之,她在两年的忐忑里,一路地等着、盼着。
    盼他大胜,盼他凯旋,盼他如信中履约。
    时震已故,如若时家容不下她,她还有何处可去。
    “少、少将军,”沈栖鸢显得有些局促,嗓音不稳,磕巴了一下,“你说的‘打算’,是,是何意?”
    时彧认定她在装傻,他沉下脸色,长眉皱起,“我先前称呼你‘沈姨娘’,是我不对。你并未嫁入我时家,如此称呼,于未出阁的女郎并不合适。你与先父曾有羁绊,为他守灵多日,已尽心意,恩情两销。亡父下葬以后,我就要回长安述职,沈氏,你该另有出路。”
    “你……”
    沈栖鸢费力地张了张嘴,也只能重复几个字。
    “回长安。”
    “正是,”时彧点头,“也许只是述职,也许是调令封赏,如果是后者,我以后大约不会再回潞州。这座老宅,是时家的祖产,与你应当算不上有瓜葛,收留你不便。”
    沈栖鸢怎会料到今日,她好不容易,再浮世滩涂里得遇贵人,以为良枝可栖,不曾想造化终究弄人,良枝殂落,现在的她,又该往何处去栖身?
    哪里又有她的立锥之地?
    沈栖鸢不想放弃这最后的一线希望,既然如今时家当家做主的是时彧,她就只有渴求他,求他能予自己一方避雨之所。
    夜色愈来愈浓酽,灵堂前,烛火葳蕤。
    沈栖鸢缓抬下颌,清丽剔透的肌肤,犹如色泽上佳的羊脂玉般冰莹,漫延出一抹雪光。
    这种美丽,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让人心生亲近的柔和端庄之美。
    “我无处可去,少将军,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冒昧,但,伯爷当初答应我……”
    时彧倏然想起自己答应过父亲的事,心头那股尴尬不适之感更浓,被沈栖鸢看了一眼,他略有些狼狈地错开视线,轻咳一声,微愠地打断了她的话:“沈氏。”
    她没再说下去。
    过了片刻,时彧转回眸,向沈栖鸢看了几眼,低声道:“那是伯爷答应你的事,他答应纳你为妾,可他,已经为国牺牲了。你还要嫁给他么,不过是配冥婚罢了。”
    谁知沈栖鸢接着就声音颤巍巍回:“我愿意。”
    时彧怔然,没想到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但想到父亲将沈氏托付给了自己,若让父亲泉下有知,自己不愿践诺,让沈氏再与他冥婚……
    少将军几乎跳脚而起,口吻坚决:“无此可能!”
    他说完,蹙紧轩眉,厉声掐断了沈栖鸢最后的幻想:“这里没有你留的地方,明日你为伯爷送葬之后,就离开老宅。”
    眼看沈栖鸢仓惶的脸颊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无比,时彧到底是心弦一动,没有忍心刺激她,道:“你可以放心,我动身前,会为你安排好去处。”
    沈栖鸢没有说话,她近乎麻木地抱着案几,秀靥垂落了下去,连清亮透润的眼眸,也一并失魂落魄黯了下去。
    像灵柩前,那一寸寸坍落的木香。
    余烬的香味氤氲中,她脸色苍白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便不作声,低头迈出了槅扇。
    应该是认了命吧。
    时彧目送沈栖鸢的背影消失于光照不见的灯火阑珊处,收回视线。
    风漂冷了烟灰。
    明日,就是下葬的日子。
    时彧望着灵堂中沉寂的棺木,心情格外沉重。
    *
    广平伯时震为国捐躯,他出身于潞州,当他出殡之日,潞州城万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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