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江城,某处废弃的老式电影院后台,狭窄的放映室里。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胶片特有的酸味。
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台老旧放映机投射出的、不断晃动的光柱,黑白电影的画面在墙壁上无声地流淌,更衬得这方小天地寂静而隔绝。
沉从玉抱膝坐在一堆废弃的软垫上,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裙。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
“吱呀——”一声,生锈的铁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同样校服、身形高瘦挺拔的男生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是傅砾。
“买了面包和水。”傅砾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
他把袋子放在沉从玉旁边,自己则靠在对面的旧胶卷箱上,保持着一段礼貌又疏离的距离。
沉从玉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传来:“……谢谢。你其实不用陪我的。”
傅砾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墙壁上晃动的黑白光影上。“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沉从玉抬起头,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比起回家,面对那些没完没了的‘为你好’,面对我爸妈永无止境的冷战,这里安全多了!”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委屈和激动。
傅砾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沉默地打开水瓶,递给她。
沉从玉没有接,只是看着他。
放映机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流转,明明灭灭。
他总是这样,沉默,克制,像一座封冻的火山,将所有情绪都压在冰冷的外表之下。
可她知道,是他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一路跟着她,也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没有离开。
“傅砾,”她忽然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你讨厌我吗?”
傅砾递水的手顿住了。
他转过头,对上她湿润的、带着期盼和害怕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纯净又易碎。
“……不讨厌。”他听见自己说。
声音却干涩。
“那……你喜欢我吗?”沉从玉追问,心跳很快。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在逾越那条看不见的界线。
可她太冷了,太需要一点确切的、温暖的东西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傅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喜欢?这个词对他而言太沉重,太陌生。
他只知道,看到她哭,他会心烦意乱;看到她独自走向危险,他无法置之不理。
他的沉默让沉从玉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低下头:“算了,当我没问……”
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心沉到谷底时,傅砾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被放映机的噪音淹没:
“……不讨厌。”
这几乎等于默认。
沉从玉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傅砾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深邃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波澜。
紧张,克制,还有一丝……慌乱。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黑白电影里的人物在无声地表演着悲欢离合。
沉从玉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慢慢地、试探性地向他靠近。
傅砾身体僵硬,却没有后退。
她停在他面前,仰起脸,闭上眼睛,轻轻地、颤抖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少女的唇瓣柔软而微凉,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傅砾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
他应该推开她的。理智这样告诉他。
可他的身体却像被动弹不得。
他甚至能清晰地数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那个吻很轻,很短暂,一触即分。
沉从玉退开一点,脸颊烧得通红,眼神闪烁不敢看他。
傅砾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石化了一般。
唇上那柔软微凉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寂静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忽然——
“哐当!”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旧门被强行破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朝着放映室逼近。
“从玉!沉从玉!”一个冰冷而焦急的男声传来,是沉从容!
“老师......?”还有一个沉从玉熟悉的女声,带着不确定的惊呼。
沉从玉和傅砾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放映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猛地照射进来,精准地捕捉到了沙发上慌忙分开的两人,以及他们脸上还未褪去的惊慌和……那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暧昧情愫。
沉从容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怒气几乎让空气冻结。
他的目光扫过傅砾,最后定格在惊慌失措的妹妹身上。
宣春归站在沉从容身后,看着眼前的场景——红着眼圈的沉从玉,神色紧绷却下意识将沉从玉护在身后半步的傅砾,以及这狭小空间里弥漫着的、属于青春情动的微妙气息。
她瞬间明白了大半。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找到了。
只是这找到的场面,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沉从玉!”沉从容盯着沉从玉愤怒的说着。
沉从玉颤颤巍巍的抬眼看了沉从容一眼,她又看向身前的傅砾,“哥哥,是我自己要跑出来的。”
沉从容上前,傅砾却挡住了沉从容。
空气中弥漫的灰尘似乎都被沉从容陡然散发出的冷厉气压震慑,凝固不动。
只有那台老旧的放映机还在固执地工作,黑白的光影在每个人脸上仓皇地流淌,映照出截然不同的心境。
沉从容的目光先是狠狠剐过下意识将妹妹护在身后的傅砾,然后死死钉在沉从玉苍白失措的小脸上。
“你自己跑出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然后呢?就和这个小子躲在这种地方?”
他往前踏了一步,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压迫感十足。
傅砾身形未动,依旧保持着护住沉从玉的姿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沉默地与沉从容对视。
尽管他校服下的脊背或许也同样僵硬,但此刻却没有丝毫退让。
“哥!不关他的事!”沉从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想从傅砾身后站出来,不想让他独自面对哥哥的怒火。
“闭嘴!”沉从容厉声打断她,眼神却未从傅砾身上移开,“我问你了么?”
他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想要越过傅砾,直接去抓沉从玉的手腕。
“跟我回去!”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臂格开了。
是傅砾。
动作干脆,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知畏惧的强硬。
“她说了,不关我的事,但关她的事。”傅砾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坚定。
他挡在沉从玉身前,像一道沉默而固执的屏障。“有话,可以好好说。”
“好好说?”沉从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跟我说‘好好说’?躲在这种地方欺负我妹妹的身份?”
“哥!傅砾没有欺负我!”沉从玉急得眼泪又涌了出来,试图解释,却被眼前两个男生之间一触即发的对峙气氛压得喘不过气。
“阿珩......”宣春归温和却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暂时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僵局。
宣春归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沉从容紧绷的手臂。
她的手心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沉从玉通红的眼圈和并未凌乱的衣衫,又掠过傅砾那保护姿态明显却并无狎昵的身影,最后看向盛怒中的沉从容。
“冷静点,”她声音放得很轻,却足以让每个人听见,“看起来从玉没事,这就是最好的。有什么话,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好吗?这地方……总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的话稍稍抑制了那翻滚的怒气。
沉从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狠狠瞪了傅砾一眼,最终目光落在妹妹害怕又倔强的脸上。
那强硬的气势终于微微松动,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怒其不争。
放映机的光柱里,灰尘再次开始缓慢漂浮。
无声的黑白电影里,剧中人的悲欢依旧在上演,与现实中这幕青春的意外、兄长的焦怒、无声的保护和小心翼翼的调解交织在一起。
狭小的放映室里,空气滞重得令人窒息。
沉从容最终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宣春归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让冷静下来。
宣春归轻轻的回握,向身侧走了一步,她抬眼看向沉从容,“阿珩,先回去好不好......”
沉从容低头看了一眼宣春归,眼里的寒霜化水,“好。”
他抬眼盯着沉从玉,一字一句道:
“沉从玉,立刻,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