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入场
沉时安拎着一只黑色皮质文件包站在叁层楼高的砖房前,没有门牌,只有铁门一角贴着一枚磨旧的黄铜扣,上面刻着简体字母:P.C.门铃按下去,没多久,门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Edward。
“你还是愿意来见我。”他侧身让开。
沉时安点了点头,走进屋子。
“我查过你。”
Edward笑了笑:“这是你应该做的。”
楼里是上个年代的格局,墙纸脱色,电话是拨号盘,传真机占了半张桌。角落那台旧IBM笔电正运行着界面,插着Zip盘。
“你们一直不联网?”沉时安问。
“我们不碰公网。”Edward耸肩,“资料靠Zip盘和传真,干净,稳。”
沉时安没再说话,只从文件包里取出两页图纸,展开放在桌面上。
“第一笔合作。”他说,“结构简单,方向明确。你看得懂。”
Edward俯身一看,是一组黄金-卢布兑保加利亚债券的叁边套利结构图。
“事件型?”他问。
“算是。”沉时安语气平稳,“卢布贬值滞后,黄金价格调整早一步。市场会有情绪。你们不需要推动,只需要接住就行。”
Edward看了几秒,没有插话。
“结构周期最多七天。”沉时安接着说,“风险敞口不大,行情起的时候只要比别人提前两个口子出场,就够。”
“你信我们?”
“我信你们目前还不值得动手脚。”
Edward盯着他一会,忽然笑了一下:“你说话很省字,但一点水都不漏。”
“你们想试,可以试一笔。”沉时安没笑,“我不要管理权,只要干净出入口。”
Edward点了点头:“你自己不留记录?”
“资料都在这。”他将一枚蓝色Zip盘推过桌面,“参数你可以看,但别复制,也不能在我未授权的情况下外传。我会定期换编码,分利我们六四。”
Edward看着那枚盘。
“你是第一个能让我们跟着跑模拟盘的。”他说,“不是因为名声,是因为你够稳。”
沉时安收好图纸,站起身。
“我不是来证明什么的。”
他拎起文件包,语气一如既往地轻:
“我是来找出口的。”
门关上时,外头天还亮着。风穿过街口那条砖巷,发出一阵不算大的响。
他沿着街道一直走,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
伦敦的秋凉渐深,街道冷得像被风刮空的铁轨,一寸一寸透出金属味。
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公寓楼下那家裁缝店招牌轻轻晃动,玻璃橱窗里挂着几件退了色的呢子大衣,和墙角落的煤气炉一样,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苍白。
沉时安站在街对面,看着她发来的地址,再看那栋老式砖楼,沉默了很久。
他手里拎着一盒水果,眼睛死死盯着那栋楼的窗。
她说是叁楼,但他找了很久都没分清哪一扇亮着灯。
他本以为会是一栋像样的白砖楼,至少是带门禁和管理的公寓。
结果却是这片街区角落里的老旧红砖楼,楼下开着一家裁缝店,电梯不时发出咔哒咔哒的闷响,还会卡在一楼和二楼之间不动。
楼下那口铁门被人踢坏了半边,塑料袋卡在铁丝缝里,被风吹得飒飒响。
她住这种地方。
沉时安拎着袋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他从没问过她住哪。要不是今天约了见面,她给了地址,他恐怕连这点都不会知道。
电话响了一声,她发短信问:“你到了?”
他敛了敛眼神,回过去:“在楼下。”
叁分钟后,沉纪雯从那扇灰绿铁门里出来了,穿着一件深蓝长大衣,脚下是低跟短靴,发丝被风吹得微微动了一下,她抬手别到耳后。妆容极淡,眉眼温和。
她站住,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来得真快。”
沉时安垂下眼:“姐姐一个人住这儿?”
“嗯。”她语气轻,“挺安静的。房租也合适。”
“学生宿舍不住了?”
“太吵,有人经常通宵party。”她声音不高,像在淡淡打发过去。
沉时安没有再问。
他看着她站在那栋楼门口,身后是脱漆的铁扶手和有点模糊的灯光。
就像有人强行把她摁到这个背景布上一般格格不入。
“走吧?”她转头问,声音平静。
“……嗯。”他低声应了一句,目光还没从那栋楼移开。
沉纪雯留意到他的眼神,笑了一下,神色轻松:“就是外面太久没修缮,看着破了点,里面很好的。”
餐厅是她挑的,一家靠近她住所的小馆子。
“你学校那边,适应得怎样了?”沉纪雯问,语气温和。像过去很多次一样,主动开启话题,不动声色地关心他。
沉时安垂眸,把桌边的餐巾折好,又折了一次,才抬眼看她:“还可以。”
“功课跟得上吗?”
“嗯。老师挺愿意给我开小灶。”
主菜换了一道轻的,她换了小刀叉,手法熟练。
沉时安看着她:“你现在课程多吗?”
“还好。”她抬头看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聊聊。”他拿勺子搅着杯里的冰块,“你不是换成管理了吗,学得怎么样?”
她点头,轻声说:“挺多东西的,压力也大,但我还算适应。最近有两个小组课题,大家都在熬夜赶。”
“嗯。”他若有所思,顿了一秒,“姐姐适应就好。”
她笑了一下:“你该不会是在暗示我脸色不好吧?”
他轻轻摇头,嘴角动了动,“你看起来……一切都好。”
她没有接话,只低头把盘中食物切得更小块些。
灯光下,她的神情平静如水,连眉眼都柔。
沉时安却忽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她不会抱怨,不会说压力大、课程重。
“姐姐学校那个学生企业社,”他不再问,“最近是不是在招人?上次我从你们图书馆那边路过,看到门口排了挺多人。”
“嗯,最近在面试新一届的成员。”沉纪雯看了他一眼,神情自然,“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他低头拨弄杯里的冰块,“一个个穿西装站在走廊上,像在等进考场。”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语调比平时柔一点:“我前两周刚帮忙做完面试。”
“你也当评审?”他随口问。
“偶尔帮一帮,他们缺人。”她顿了顿,“其实是锻炼判断力。看一个人适不适合做事,有没有担当,值不值得信任。”
“你不是早就会看人了?”沉时安看她一眼,语气没什么情绪。
“小时候看的,是谁会撒谎。”她没看他,只继续切盘子里的鱼,“现在看的,是谁能扛事、谁能站稳、谁能管好底下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停了一下,又抬眼看他:“你也会看人吧?”
沉时安没应,只是垂眼笑了一下,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下次要不要一起试试那家新开的川菜?”
“好啊,但我不太能吃辣。”她笑了笑。
沉时安点点头:“那剩的我吃。”
那一晚回去后,他联系了处理他信托结构的律师。对方供职于伦敦一间中型律所,熟悉开曼与英美双边结构,只负责事务,不问目的。
“把格林街那边那栋新公寓拿下来,越快越好。”
“整栋?”
“整栋。”
“名义上挂谁的?”
“信托那边。”他低声说,“别落我名下。”
挂断电话后,他沉默着坐了很久,指腹一下一下地敲着沙发扶手。
他不能想象她一个人走回那栋楼,按下失灵的电梯按钮,拎着东西走上叁楼,暖气又不稳定,伦敦又冷,冬天可能还得靠热水袋才能睡着。
律师效率很快。
对方原本就是个在伦敦小有资产的家族企业,打算整栋楼清盘转型。
他直接出了全价,没有讲条件,也不需要按揭,流程被压到最短。
过户预计两周完成。
信托文件已经准备好,房管局备案排期也在协调中,管理公司已就位。
沉时安说了声“知道了”便挂了律师的电话,又顺手查了一下她现住的公寓的租金,拨通了新楼管理公司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