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麻烦精……倒是走得潇洒
喧嚣随着姜朝颂一行的离开骤然抽空,只留下满地狼藉——碎裂的瓷片、泼洒的酒渍、果皮、还有空气中那顽固的、甜腻得发苦的热可可气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混乱。秦问清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向身边神色依旧淡漠的周玉容,苦笑道:“不是我说,你妹这脾气……真是……一点就着啊。”
他摇摇头,指了指地上那摊最大的热可可污渍和散落的碎瓷片,“这收场,还算……体面?”
那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两人之间稀薄的空气里。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片狼藉。
周玉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地上那片棕褐色的污迹上,那是梨花“杰作”的残留。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冰冷的玉石敲击:“热可可的钱,算我的。双倍。”
秦问清挑了挑眉,装听不懂他的话,故作大方地挥挥手,“嗐,不用了。我和……咳,说好的,我请。”
他及时刹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舌尖在口腔里打了个转,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那杯热可可某种程度上算是“物归原主”了。
只是看着周玉容冷漠的表情,以及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他直觉这不是个好的话题。热可可?现在提这个简直像在提醒对方刚才的闹剧。秦问清不想再节外生枝,更不想让周玉容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周玉容显然没有捕捉到秦问清心底那点微妙的弯弯绕绕,他的思维似乎跳跃到了另一个必须处理干净的环节,想到那个被架出去狼狈不堪的崔怀梅,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那个服务生,给他叁个月的工资,算补偿。钱,我出。”
秦问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周玉容这是在用最实际的方式,为妹妹彻底扫清所有可能的后续麻烦,也堵住酒吧可能对崔怀梅的追责。叁个月的工资,对崔怀梅那样的学生兼职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钱既是封口费,也是抚慰金。
不过,只是为了斩断任何可能将“周梨花”这个名字与“为服务生出头”联系起来的廉价八卦,至于要花费那么大价钱吗。
“爽快。”秦问清点点头,没有推辞。能用钱解决,并且由周家买单,对他和“天上人间”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的最佳结果。他立刻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给财务部和人事部的主管发了信息,条理清晰地交代。
「财务:立即准备姜朝颂外套原价赔偿款,另从备用金支取崔怀梅叁个月工资补偿,按最高档基础工资和提成平均数计算,款项来源备注周玉容指定支付。优先处理。」
「人事:崔怀梅按正常流程办理,补偿金由周家支付到位,务必妥善沟通,安抚情绪。后续工作安排待其休整后视情况再议。」
处理完这些,秦问清叹了口气,身体的疲惫感更清晰地涌上来。他看着周玉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低声道:“不过,你平时还是多看着点你妹妹吧。”他指的是梨花那不管不顾的性子。
周玉容终于侧过头,看了秦问清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
片刻后,他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如同错觉,既不像笑,也不像任何明确的情绪表达,更像某种无声的警告,或者是一种“与你无关”的淡漠宣告。
“我还有事,先走了。”周玉容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任何告别意味,不再看秦问清,径直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包厢门口。
秦问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慢走。”
声音在空旷下来的包厢里显得有些突兀。
“啧。”看着紧闭的门板,秦问清轻轻咂了下嘴,说不清是感慨还是无奈,“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他低声嘟囔,像是说给自己听。
秦问清甩甩头,把这些无关的思绪暂时抛到脑后,现在不是琢磨事情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的怪味冲入鼻腔,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当务之急是收拾这片烂摊子,不然这味道渗进地毯和沙发里就麻烦了。
他再次拿出手机,这次是打给保洁部值班主管,语气恢复了酒吧“小秦少”的干练:“张姨,是我,问清。麻烦立刻带两个人上来到16号包厢,情况……有点严重,需要深度清洁。地毯有大量热可可、酒水污渍,还有碎玻璃,小心处理,动作快点。”
挂了电话,秦问清没有干等着。他挽起质地精良的衬衫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走到角落的吧台区,找出干净的抹布和水桶,先动手清理相对容易处理的桌面和吧台。昂贵的洋酒瓶倒了好几个,琥珀色的液体流淌在光洁的台面上。
他小心地扶起瓶子,用抹布吸干酒液。桌上的果盘被打翻,水果滚落一地,沾满了酒水和地毯的纤维。他蹲下身,忍着那股甜腻混合腐败的味道,把还能看的果块捡起来扔掉,剩下的连同果皮一起扫进垃圾桶。
最难搞的是地毯上那片巨大的热可可污渍,棕褐色的液体深深渗透进去,在浅色的地毯上形成一片丑陋的“沼泽”。秦问清试着用湿抹布吸了一下,只吸上来一点浅褐色的水,污渍纹丝不动。他叹了口气,知道这得等专业的清洁设备和强力清洁剂了。还有那些细小的碎瓷片,在灯光下闪着危险的光,需要极其仔细地清理,否则很容易扎伤人。
秦问清弯腰,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尖锐的边缘,尝试去捡拾几片较大的碎块,指尖触碰到冰冷锋利的瓷器断口时,他动作猛地一顿。
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带着灼热的温度,再次撞入他的脑海,驱散了所有关于琐碎的念头。
梨花。
这名字本身带着一种清冷易碎的脆弱感,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雪白花瓣。
然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其行事作风却与名字的意象截然相反,配上今天亲眼目睹的一切——砸在头上的酒瓶,毫不犹豫泼出的热可可,针针见血的毒舌,还有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
秦问清自认在这“天上人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骄纵的、跋扈的、懦弱的、精明的,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有些人,是真的无法用常理去揣度,像一团行走的不可控的烈焰,靠近会被灼伤,远离又可能被她无意间燎原。
他直起身,胸口莫名有些发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翻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空荡荡的包厢门口,脚步不受控制地移动。
秦问清走到包厢外,倚在叁楼环廊冰冷的玻璃围栏边。
楼下,酒吧大厅的喧嚣乐声隐隐传来,混合着鼎沸的人声。他微微俯身,手肘撑在光滑的栏杆上,眼睛下意识地投向楼下灯火辉煌的酒吧正门。
旋转门缓缓转动,一个纤细的身影恰好独自走了出来。乌黑如瀑的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拂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
是周梨花。
她步态轻松,甚至带着点雀跃,仿佛刚才包厢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与她毫无关系,甚至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感受微风的气息,侧脸在阳光中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嘴里还轻轻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旋律。
看着她毫无负担走出酒吧大门,秦问清心里那根始终紧绷如弦的神经,忽然间,莫名地、毫无道理地松了一下。
这个麻烦精……倒是走得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