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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榴花照眼庚帖赤父女离心言语寒

    端阳将至,什锦花园一扫董碧云丧礼的沉郁浊气,处处张挂起辟邪的菖蒲艾草,翠绿的叶片与嫣红的符签交错,在檐下廊间投下清疏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煮粽叶的清香、糯米红枣的甜糯,以及雄黄酒那独特而微带辛辣的气味,丝丝缕缕,缠绕在初夏微暖的风里。
    正厅里,气氛却比往年更多了几分刻意营造的庄重。虽非正宴,但条案已擦得锃亮,上头摆着几碟刚切开的青绿粽子和五毒饼,旁边是一把擦拭得银光闪闪的执壶,里头温着雄黄酒。
    吴镇岳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团花暗纹杭绸衫子,坐在主位的酸枝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难得的和煦。张佩如坐在一旁,穿着绛紫色云锦镶边旗袍,神情温婉。她近来因有了小树这个精神寄托,连带着气色也红润了许多。
    宋元哲携夫人常淑清登门拜访。宋元哲一身铁灰色将官呢制服,不怒自威;宋夫人常淑清则穿着宝蓝色织锦缎旗袍,外罩一件墨色丝绒短褂,气质雍容,举止得体。她与张佩如寒暄时,目光温和地扫过一旁的吴灼,带着审视与满意。
    一番客套的节礼往来后,厅内茶香袅袅。宋元哲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镇岳兄,佩如嫂,今日端阳佳节,阖家欢聚,元哲携内子前来,实有一件大事,想与兄嫂商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吴灼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她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张佩如,张佩如也正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喜悦。
    “犬子云笙,”宋元哲的目光转向吴灼,带着长辈的慈和,“年少虽顽劣,但品性尚端,学业也还刻苦。对府上千金,仰慕已久,情根深种。”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今日,元哲腆颜,代犬子向兄嫂提亲,愿求令仪为媳,结两家秦晋之好,共保华北大业!”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吴灼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提亲?!宋家竟然在端午节正式来提亲了?!
    她猛地抬头,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她看向父母。父亲吴镇岳脸上带着意料之中的、甚至有些满意的笑容。母亲张佩如则垂着眼帘,轻轻握了握吴灼冰凉的手,那力道带着安抚,却也带着无法抗拒的沉重。
    常淑清适时地笑着接口:“灼儿这孩子,我和元哲都极是喜欢!端庄大方,知书达理,与我们云笙,无论年貌、才情、家世,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说着,示意身后的随从。
    一个沉甸甸的红木锦盒被恭敬地捧到厅中,盒盖打开——上层,是两枚水色极佳、通体无暇的翡翠龙凤佩,流光溢彩,象征着天作之合;中层,是一对赤金打造、镶嵌红宝石的并蒂莲簪,花蕊处微颤,精巧绝伦;而最下层,赫然压着一份用大红洒金宣纸书写的、字迹遒劲的——??龙凤庚帖??!
    刺目的红,如同厅外盛开的石榴花,灼烧着吴灼的眼睛!
    吴灼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无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从未想过,那日承古斋的知音共鸣,竟会如此之快、如此不容抗拒地,将她推向一个冰冷而陌生的轨道!
    她慌乱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厅外,仿佛想寻找什么依靠,却只看到庭院里摇曳的石榴花影深处……那一抹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回廊角落、穿着墨绿色军装的沉默身影。
    吴道时远远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背靠着朱漆廊柱,双手插在军裤口袋中,姿态看似闲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细微的波动都没有。
    厅堂里,宋元哲夫妇带着期待的微笑,吴镇岳爽朗的笑声响起,张佩如温婉的应对声……所有的声音混杂着浓郁的艾草粽香,都变成了模糊的、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吴灼站在那片喧嚣的中心,看着那份象征着命运转折的庚帖,感受着廊外那道冰冷的目光,心中只剩下巨大的无力感。端午的阳光灿烂,榴花似火,而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骤然陷入一片茫然无措、冰冷刺骨的惊澜之中。
    ***
    端阳节的喧闹笙歌,模糊地传进砺锋堂紧闭的书房。窗棂上贴着新剪的赤红艾虎,却驱不散室内的死寂与浓烈刺鼻的酒精味儿。
    吴道时背对着门口,面向书案。桌上,一瓶刚启封的烈性高粱酒“烧刀子”已经下去大半。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团焚心蚀骨的烈焰!
    提亲……庚帖……龙凤佩……
    宋元哲那洪亮的声音,父亲脸上那刺目的满意,还有吴灼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充满惊愕与无措的小脸……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他的脑海!更刺穿他心脏的,是她最后那茫然无助、下意识投向他的求助的眼神!而他,却只能像个冰冷的石像,在廊柱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
    他抓起酒瓶,将最后一点辛辣的液体狠狠灌入喉咙!烈酒灼烧的剧痛,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扭曲的快感!
    ***
    端阳的喧嚣散尽,什锦花园的石榴花依旧灼灼。疏影轩内,烛火映着吴镇岳铁青的脸,龙凤庚帖如烙铁灼心。
    “女儿恳请父亲,收回庚帖。”吴灼脊背挺直如竹,声音清冷如檐下将坠未坠的雨珠,“女儿志在燕京大学,待学有所成,方不负师长教诲。”
    “燕京大学?”吴镇岳怒极反笑,掌中青花盏底磕出裂音,“订婚会耽误你读书?宋公子燕京才俊,哪点配不上你?!”
    “女儿非为匹配高低!”吴灼眼中水光潋滟,映着烛火如碎金,“沉先生言,女子当以学识立身。贝满虽小,亦有物理、化学,可窥自然之律。女儿欲效宋公子求索精神,非效其门第!”  她提及宋公子时喉头发紧,沉墨舟灯下讲授居里夫人时的清癯侧影却骤然清晰。
    吴镇岳霍然起身,紫檀桌案震颤,“你的先生们教唆闺阁忤逆父命,其心可诛!吴宋两家亲事乃华北棋眼,岂容儿戏!再敢妄言,家法处置!”
    “父亲”
    “好了,你的婚事必须依父母之言,无需多言!回去吧!”
    吴灼指甲掐进掌心,朝父亲深深一揖,转身踏入回廊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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