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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一条佐证便是:此人还给自己象征性起了个汉文名字,连下战书都不忘了写上。
    具体的他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听着不大吉利,别别扭扭,不似人言。
    自听说以来,他已拉着荣清笑了几十天,刻薄的话都说尽了,仍觉不足——这些天的交战虽多顺利,可伤亡也是真真切切见着了的。
    眼见着几日前还与自己一同谈笑的兄弟们伤了残了挂了彩,他倒觉得能把人活活说死才好!
    白蓉镜眼睛往前捎着,余光盯着后面阵型,耳听着远方的鼓角声信号,还要腾出精力来回他:
    “应当在阵前。”
    “一者旗子陵好大喜功,凡事喜欢冒险;”
    哦对,“旗子陵”。
    学也不学得明白些,谁家把什么陵啊墓啊的字往名字放?
    一看就是可悲的异族人。
    “二来北狄讲求贵族上阵,权责同轨,愈是高贵的愈是必要参战。”
    “他即便是不想,也会被下属架上来的。”
    这是抹黑敌人的说法了,白蓉镜心里清楚。
    实际上那鞑子的新主虽然大逆不道,弑父杀兄,却是个向来有英勇之名的;
    都说是天上的什么星星托生来的,否则也不会拉的起来那么多拥护者,囫囵混了个汗位坐。
    如此名声,又急着确立自己的地位,亲征当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杨驻景哼笑一声:
    “若是能把他留在这……”
    白蓉镜看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想法有些太过不合实际了,但到底还是认真回道:
    “北狄近来已经两次易主,中心地位的家族内部自相残杀,人员凋零……若是再丧一位,估计会更加乱起来了。”
    “也就是说能让他们多消停几年了?”
    杨驻景不知从哪摸出根草棍儿叼上了。说话间,草杆上唯一的一片叶子跟着上摇下晃。
    白蓉镜点头,对这位祖宗下一步的动作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是,但……”
    “但旗子陵虽然亲临阵前,但周身护卫的将领也不会少?”
    杨驻景从善如流接上下半句,满眼跃跃欲试。
    “我晓得了,不会让弟兄们犯险。”
    白蓉镜欲言又止,再三思考过,还是没把“那你能不能自己也别去冒险”这种话说出口。
    虽说军中一向一视同仁,并不分谁命贵谁不该死。
    但这毕竟是国舅爷托给他的,侯府嫡长的世子。真在他这玩脱了,怕是也十分不好交代。
    所幸主要兵力始终被牵制在主战场那边,也并没有给小侯爷去造作的机会。
    眼见着日头西沉,厮杀声也减弱,该是到了鸣金收兵的时辰了;
    白蓉镜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算是晃晃悠悠,接近落地……
    ……
    天际线处陡然晃出几个散乱的人影。
    米粒儿似的大小,渐渐涌出更多,密密匝匝,在夕光中投下尖而长的影子。
    如水沫,如游萍,在激流中冲得散碎;
    中心动荡不已,边缘则如纸灰末子般渐渐剥蚀,片片消减,趋于虚无。
    杂着些哀嚎声,叫骂声,含糊难懂;
    步调混乱,偶而还发生几起互相践踏,血肉横飞的惨剧。
    俨然是无可回转的败势。
    楚军的得胜号角已高声吹响,怒如万鸟齐鸣,久久荡于平野之间。
    待到那一小支败军终于将能甩脱的累赘都丢开,突出来的只剩下几十人,盔甲繁复雪亮,紧紧拥簇着中间一人;
    虽然颓势难挽,但尚看得出是精锐中的精锐。
    各个都披着一身赤红,脸也淹在血里,几乎看不清五官,只读得出狰狞。
    杨驻景看了一眼白蓉镜,只见得对方摇摇头:
    “穷寇莫追……”
    最后这几人既能杀出来,正是最要拼命的时候;
    贸然围上去不但危险,胜算也不大,反而多添损失——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无论如何去算也划不来。
    鞑子的大军已溃败了,要再集结起来尚需不短时间,又要处理国内的乱局;
    接下来几年,即使北伐军撤回,茂州军自己应当也能处理了。
    并非他懦弱,而是先前与主帅商议如此,按计划而行。
    杨驻景颔首道:
    “我明白了。”
    他看起来平静,眉尾也不曾挑开一点角度,拇指却在弓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白蓉镜心中那种“有某种可怕的事情要发生”的预感更加强烈,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可惜对身份的矜持还是让他慢了一步。
    他伸出手去劝阻的同时,这位小侯爷已经拔了代表副将身份的翎,向地上一丢;
    披风也解开——这时他看起来几乎就与普通士兵是一样的打扮了——除却那副甲看起来要讲究些、金贵些。
    不过,不贴近了看,似乎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做了个示意“独自离队”的手势,就扬高了马鞭,狠狠一甩——
    雪白的马匹顿时流星般飞驰而出,马上的人擘着弓,还不忘扭回过身来高声笑道:
    “白侍郎!”
    “若我有什么不测,劳烦你回我家报丧去呀!”
    他声调欢快,说的不像是“丧”,倒像是有天大的喜事。
    白蓉镜生平第一次觉得有如此热、如此急,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
    便是面圣奏对,也未曾如此紧张过。
    ——他知道杨驻景要做什么。
    可是那太高远、太飘渺、太无望;
    任是谁也不敢作一个保证,任是谁也不敢说一条年轻的性命能换来好的结果。
    所幸及时脑袋里都乱成了糊,残存的理智还能让他分得清些轻重缓急;
    白侍郎匆匆勒转马头,回首扫视一圈:
    所幸北伐军军纪严明,不得号令绝不有所动作,并不至于为一个单独离队的就胡乱跟上,乃至乱了阵脚。
    杨小侯爷若不是捏准了这一点,怕是多长二十个脑袋也不敢乱来。
    独身一个死了好办,若是一个人带偏了整支队伍……即使白蓉镜任着主帅,也不敢往哪个方向多想。
    但他确然从身后众将士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可称之为“期望”的热切,并在同一个瞬间觉出心底的某一个角落被打通了,与他们连在一起,流淌着些滚烫的东西。
    北伐军中混编了原有的茂州军,这些人守着北境的苦寒,一年中四五个月都受着风雪;
    日日枕戈待旦,向外拒着鞑子毫无规律却又顽固的骚扰,向内保着茂州这最大的州整个北部的安宁。
    谁不想要平淡安宁的日子呢?
    可是若他们向后退了,整个大楚由南至北便没人能过安生日子了。
    前朝半壁江山落入异族手中,人活的不如牲畜的惨剧尚历历在目;
    若不是先帝奋起而得一呼百应,率天下有志之士重整社稷;
    拼着消耗新朝基础,也要将草菅人命的鞑子却出原边境三百余里;
    又有当今圣上作天下勤俭表率,休养生息,积下丰厚储备;
    哪里来的今日之从容?
    他们又岂能安守于茂州营,细细探讨战场局势?
    即使杨老侯爷的旧事听起来再像个幸运的偶然,终究是藏不住背后一路行来的艰辛;
    能咬着牙跟着先帝从南打到北,再从北打到南的,本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杨金风如此,杨戎生如此;
    到了今日与他并行的杨驻景这里,也就不得不是如此。
    他不知怎的,竟觉得喉间有些梗住了:
    那远远逝去的身影已将命都抛下了,他又如何肯说一句责备的话呢?
    彼时彼刻,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同身后万千人一起在心中做些祈祷:
    若是天佑大楚,有德之人当能平安归来……
    ……
    杨驻景从风中穿过。
    他的马从未这样快过,他的弓从未这样轻过;
    他从未觉得如此恣意,如此自由;
    好像他成了团脱缰的火,滚过之处就升起十日同天般的灼热;
    又如席卷天际的百尺怒涛,他是那浪头最顶尖的、离金乌最近的一粒沫子;
    随时可挣脱了束缚,乘上那羲和车!
    他从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呀……
    他含含糊糊地想着,狂沙从他脸上划过。
    血烧的太沸了,几乎要从眼里心里,从头顶的毛孔里,从擎着弓,勾着弦的每根指头的甲缝里溢出来。
    他有那样的年轻,那样多的血,那样坚韧的骨头,那样数不尽的意气;
    有些人生来是要做事的,生来是要完成天命的!
    天命加在他身上,他就有了羽翼;马奔的太快,若是停下便有摔得粉身碎骨的风险——
    可那又怎样呢?那又算得上什么呢?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他所见的,所听的,所寻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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