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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永世不出。
    他从没觉得这样不对。
    毕竟他就是为了实现他们的愿望,才会成为司净。
    这座山一代又一代司净,杀掉自己,杀掉他们,守着祭坛,留下竹简刻写的命书。
    斑驳的字迹,刮去的坑洼,一份一份平静的放在墙里,堆砌成了整座山宏伟稳固的基座。
    他开始思考,无心理会自己的职责。
    祭坛变得污浊不堪,有石头拦住走入祭坛的路,再没有人用祈愿打扰他。
    山里的气息变了,日月新天。
    恐怕再也没有人记得山里有一座祭坛,需要一位司净。
    稳固的山,变得摇摇欲坠,他能够感受到稀薄的信仰,随着人们的淡忘,曾经不可撼动的规矩,好像也不成了规矩。
    直到平静烛火,久违随着孤魂到来而跳跃。
    有人来了。
    “冒昧打扰,我想了很多办法,只能来到祭坛,希望能够寻求您的帮助。”
    这恐怕是他遇见过最有礼貌的人。
    声音温柔郑重,虔诚得不掺一丝虚假。
    他看向那个人,见对方站在石阶之上,容貌清瘦,戴着一副眼镜厚重的眼镜。
    一时恍惚,他以为自己见到了苍老许多的李司净。
    又在烛火跳动的微弱光亮中,分辨出这人与李司净截然不同的灵魂。
    那抹灵魂并非无垢。
    掩盖在纯粹的澄澈之下,沾染了逝者阴暗猩红的血,隐在深处斑驳黯淡,足以淌入石槽灌进地心,满足那些蛰伏的眼睛。
    这是个罪人,有着坎坷的命。
    历经过杀戮,遭受过唾弃,为了一个简单朴质的愿望,收敛了固执的灵魂,在那块石头傲慢无礼的无形庇佑下,将自己埋入山中极阴的泥土之中,豁出了一条性命,再度打开了通往祭坛的路,走到了他面前。
    那个人摘下了眼镜,看向他的眼睛,神魂透着气若游丝的疲惫。
    “我有一个女儿,她受到这座山的庇护,侥幸的活了下来。可是现在,她正在面对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劫难,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您能不能告诉我,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保住她和她的孩子?”
    他听完,问道:“你是谁?”
    对方笑着回答:“我叫李铭书。”
    啊,也是姓李的。
    像那抹寂寞虚无的生魂,牵绊了他许诺,等待着数载的重逢。
    他不是没有实现过这样的愿望。
    保住子女、传承血脉,不过是无数巧言善辩的人类,冠以爱意的欲望。
    只要将李铭书投入石槽,碾出骨血,淌入深邃地底。
    那位身处劫难的女儿与孩子,自然会获得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李铭书心愿如实,并未说谎的机会。
    可他远眺那双眼睛,却给出了另外的回答。
    “你可以为他取一个名字。一个受到这座山庇佑的名字。”
    “那么……”
    李铭书眼睛透着坦然的光,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
    “可以把您的名字给我女儿的孩子吗?”
    他霎时明白了李铭书的目的。
    这抹罪人的灵魂,来到祭坛并不是孱弱的祈求帮助。
    而是惯用了以命替命的伎俩,铤而走险的盯上了这座山祭坛蓄积的力量。
    他与这座山命运相连,李铭书要用他的名字,牵动这座山的命脉,去换回女儿和尚未出生孩子的性命。
    他明白了李铭书的罪。
    扰乱因果、违背宿命,凭着人的一己私欲和纯粹本心,决定旁人生死的滔天大罪。
    换作以前,他应当伸手抓起李铭书,斩断这人的头颅,放净血污,挑出心肝脾脏,投入石槽,叫这人永世不得复生。
    无论什么样的命,他的书刀都能削去字迹,让李铭书连名字都没法留下。
    此时,他却仔细打量李铭书,一目看尽魂魄的未来,里面有着他思念的身影。
    他的李司净。
    他忽然说:“你的女儿,会平安的生下一个儿子。”
    “儿子?”
    李铭书显然有些诧异,“我女儿的孩子,原来是个男孩啊……”
    他习惯了为了儿子欣喜若狂的人,却第一次听到如此遗憾的声音。
    “你不喜欢他?”
    李铭书说:“他身为男孩,应该非常幸运。只不过我的妻子,不太喜欢男孩子,她可能不会保护这个孩子……”
    他心里升起了熟悉的杀意。
    他在渐起的厌恶之中,行动比起思考更快的抓住了李铭书的魂魄。
    既然这些人无法保护李司净,他完全可以替代。
    只要将李铭书作为祭品,让那些腥臭贪婪的欲望满意,也许他就能走出这座山,再度见到李司净。
    然而,当他触及罪人魂魄的瞬间,祭坛的烛火晃动得剧烈,像是席卷的烈风,刮得光影幢幢。
    曾经井水不犯河水的那股力量,隐匿在山中,只为了在这危险至极的时刻,守下李铭书。
    一个不愿意庇佑男孩的新生神明,却愿意庇佑李铭书。
    裹挟于烈风里神魂摇曳的李铭书,重新戴上了厚重的眼镜。
    苍老的容貌,露出了曾经李司净一般的笑意。
    “我的妻子脾气不太温柔,让您见笑了。”
    李铭书的灵魂,翻腾着陌生的情绪,他并不能懂。
    “她一直不愿我来换外孙的命,我也是劝说了好久,才得到她的允许,走进这座山的祭坛。”
    “您在这座山里,应当与她打过交道,她曾经是寒潭之下镇守大山的石头,又在庇护这座山的女性,你们意见不合,再也没有交际,但您应该知道……”
    “即使无法实现愿望,她也可以毁掉这座祭坛。”
    他大约知道李铭书在说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那块封死祭坛的石头。
    可李铭书,竟然称呼一块石头为“妻子”。
    那是一块附着着遗憾、憎恶的石头,产生了笨拙的欲望和魂魄。
    多年过去,这抹神魂已经不像曾经那么孱弱,沾满了血,杀了很多人,已经不会单纯的救助女人,而是狡诈的戏弄所有人,成为了一种蓬勃的神明。
    不会有人愿意称呼这么一块荒谬可怖的石头为“妻子”。
    偏偏李铭书真情实意,连笑容都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你为什么认它为妻子?”
    他不理解。
    “啊。”
    李铭书显然有些惊讶,他扶了扶厚重的眼镜,竟避开了他的视线,忍不住自己嘴角笑意,思考片刻才回答道:
    “因为我爱她。”
    他见到那抹污浊的魂魄,焕发出一道纯粹的光,仿佛李司净见到他时,相同的柔和。
    他不禁又问:“什么是爱?”
    深邃的祭坛,只有呼呼的风响。
    过了许久,李铭书才说:
    “爱是人的执念,更是确认自己值得活下去,不顾他人意愿的一己私欲。”
    那双眼睛藏在厚重玻璃背后,泛起李司净曾经看他一般的眼神。
    自私又坦然的讲述着他弄不明白的复杂感情。
    “我能够看清很多事,看懂很多人——万事利字当头、互害互杀、喜怒易变。这世界曾经让我觉得无趣,丑恶,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但她不一样,她甚至没有真实的做过人,只是一块映照出孤魂野鬼痛苦、遗憾、憎恨的石头。”
    “但我越看这块石头,越觉得她模糊,越是觉得她模糊,越是爱她。”
    “我爱她,不顾她是否爱我,只顾得我对她的爱,证明着我的存在。”
    李铭书说着,笑得温柔,毫不避讳自己的丑恶。
    “人类这种自私自利的生物,总要给自己的爱,冠以特定的称呼,将她纳为所有物,才能安心。”
    “所以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在这世上最为记挂的存在。若是我女儿和外孙能够平安,我也能一直陪伴着我的妻子,此后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他感到羡慕,又泛起久违的嫉妒。
    李司净降生在这样的家庭,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外孙,将会如同那些记忆一般,拥有幸福的生活。
    也许不会再有他。
    也不必再来到这里,与他相伴。
    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李司净。
    他的沉默,引得祭坛刮起了暗沉萤绿的风,吹得烛火跳跃纷乱。
    李铭书笑容收敛,看穿了他的想法,遗憾的说:“如果您不愿意帮忙,那么我们只能失礼了。”
    祭坛在李铭书的声音里震颤。
    他无比清楚这座山在产生裂痕,那个不愿保护男孩的力量,在为了自己的女儿拼命。
    为女儿拼命的母亲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更何况她还是另一个疯子的妻子。
    他暗了视线,疯子只懂得破坏,只懂得救人,却不懂得怎么让人活下去。
    “她没法保护你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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